天色已晚,宫门下钥,二人今夜暂时歇在明居。
不晓得是案情未明还是换了卧榻,林青梧翻来覆去毫无困意。
她思绪翻飞忆起海棠树下身穿朱红色锦衣,墨发用银冠高高束成马尾的小郎君,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愁。
同她一样与至亲分离,独自守岁的可怜人,可惜她当时只顾说话,未看清小郎君的容貌,堪堪记得他衣裳用金线绣满海棠花纹,让人眼前一亮。
崇明宫三年不见那套朱红色锦衣,林青梧甚觉失落。
不知他如今生得是何模样,过得好不好?亦不知他有没有解心中惑,申心中义。
倘若今生再见不到,她遥祝他事事顺遂。
三更天,外面愈发寂静,风偶尔吹动树梢带来细微响动,林青梧索性推枕披衣,起身游荡。
推开房门,迎面而来的是晚风席卷海棠花瓣,定睛一看沈云归立于院落的海棠树下。
这些时日,她对沈云归有所改观。
从前她觉得他是大虞亲王,高高在上,素日端着生人勿近的架势,一副薄情寡恩的模样,却会看出她的恐惧,会将她挡在身后。
在他身上,她再次体会到了久违的受兄长庇护的感觉。
林青梧缓缓移步至海棠树下,“殿下竟也无眠?”
沈云归颔首,“是,公主可是为春闱案发愁?”
月色清凉如水,林青梧微微仰面,深深吸了一口气,“是,良辰美景我们不聊案情,聊点别的。”
“秦王这处宅院为何唤作明居?”
少阳院遍布海棠树,熏香用海棠花香,就连宅院都栽满海棠树,照沈云归对海棠的喜爱程度,合该叫“海棠居”。
“沈某名濯。濯,明也。此宅院是外翁所赠,题字是阿娘所写。”
沈濯,沈云归。
“阿娘生前最爱海棠,崇明宫遍植海棠,阿娘走后,我居所尽植海棠,衣物沾满海棠香,聊表思念。”
沈云归的阿娘是宣仁皇后季暄,深得圣心,高居贵妃之位,后因季家父子处死,季暄闻讯自戕。
季暄逝世后,沈帝大恸,罢朝十日,追封她为宣仁皇后。
林青梧三年前初来崇明宫,便是宣仁皇后薨逝不久,彼时满宫缟素,连带着她与沈云归的赐婚事宜都推迟了。
孝期终于今年十一月,林帝将她与沈云归的婚期定在腊月,三年来崇明宫不办喜事足以证明宣仁皇后在沈帝心中的位置。
见林青梧不语,沈云归哂笑,“自顾自说了许多,公主见谅。”
林青梧摇头,“我深知殿下这份思念有多沉重,少阳院有宣仁皇后的画像,殿下同母亲生的极像。”
说起来她和沈云归一样三年不见至亲,倘若幸运,她有生之年能够再见,只是沈云归与宣仁皇后天人永隔,此生不复相见。
她曾听宫侍说起沈云归昔日开朗爱笑,一众闺秀宫娥对他芳心暗许,自打宣仁皇后去世,他便成日冷着一张脸。
沈云归这张脸想必笑起来是极美的,她有时顶着沈云归的脸在铜镜前笑,可她终究不是沈云归,笑容多少差点意思。
林青梧面朝沈云归站定,“殿下你我共事已久,好似不曾真正认识过对方。”
她与沈云归同患难应算得上是朋友,“我姓林,名朗,字青梧,燕梁晋州人士。”
沈云归亦模仿她的句式,“我姓沈,名濯,字云归,大虞昌黎人士。”
忽地,风吹过树梢,海棠花枝轻颤,花瓣飘向树下二人的衣襟。
林青梧困意袭来,先行离开,沈云归望着林青梧离去的背影,喃喃,“还是记不起来么?”
回答他的是林青梧的阖门声。
林青梧差人蹲守几日石府,查老仆动向,那老仆身为石府管家,和寻常府中管家一样,无丝毫异样举动。
当年礼部贡院的衙役死的死,回乡的回乡,竟也查不到半分。
就在她以为春闱案要陷入僵局时,一位自称是泰和元年礼部贡院衙役的老者于大理寺门前,求见大理寺卿。
大虞礼敬耆老,衙役年逾古稀,依法无需跪拜,由官府设座。
林青梧闻讯赶到大理寺听老者供词。老者先帝年间便于礼部贡院当差,见证数届春闱,泰和元年春闱结束,他腹痛难耐,未能立即离开贡院。
老者嗓音沙哑,语速缓慢,“申时二刻,小老儿泻肚后,欲从侧门走,申时三刻见贡院库房附近一举子慌忙奔走。”
姚休手扎上写见到凶手杀胥吏,仓皇逃走。老者所见亦有举子奔亡,应当也是姚休。
“长官不妨猜猜小老儿还看到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