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贾母颤巍巍去握黛玉的手,却被避开,手被羊脂玉手镯的凉意刺得指尖一缩,“……外祖母定给你做主……”
抹额下的皱纹忽深忽浅,像被揉皱的经文纸。
“老祖宗慈心,林妹妹吉人天相。”宝钗忽然捧出个两匣子,“前日得了一匣子暹罗燕窝,和这批把露一起,正好给林妹妹润肺止咳。”
宝玉这会子才从痴症里醒过神,急急扯下通灵玉往黛玉手里塞:“妹妹且拿着镇邪,都怪那些……”话到半截被贾母瞪回喉间。
“二哥哥糊涂了。”黛玉将玉推回去,笑意吟吟,“这可是你的命根子,我若收了,舅母和宝姐姐该来打断我的手了。”
王熙凤噗嗤笑了一声,却刺了句王夫人:“咱太太礼佛心诚,连佛祖都急着收供奉呢,慈悲得蚂蚁都不忍踩,怎会罚你!”
王夫人被刺的眉心一直跳,这凤辣子,不过因她怀孕把管家权让了出去,竟记恨至此……还有,不至于是发现什么了吧?
她手上佛珠拨的贼溜。
王夫人过去其实保养的很好,看上去,不比继室邢夫人小上多少,可现在,头发都快全白,黑丝倒是零星点点,和邢夫人坐在一块儿,倒像是错了辈一样。
总之和荣禧堂一样,虽众人心知肚明,但终究糊弄过去。
贾母也不愿在这些晚辈面前丢脸,便让李纨王熙凤带着姑娘们散了场,如今只剩下贾赦夫妇、贾政夫妇,并贾琏一个。
邢夫人也是个不带脑子的漏勺嘴巴:“咱们替林丫头寻个达官显贵、高门大户,风风光光出嫁这流言不就自消了吗?”
“闭嘴。”贾母瞪了她一眼,“玉儿那身体看着壮实,说咳血就咳血,你逼死她到时候才是真正的满城风雨,贾府脸面都被踩到地上。”
更何况,即便贾母认为玉儿千好万好,毕竟是一孤女,哪里有高门大户、达官显贵乐意娶一个孤女的?玉儿乐意人家未必乐意。
邢夫人缩着脖子嘀咕:“早知道还不如嫁宝玉呢?他们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行了,这些话说完了——早干嘛去了。”贾赦也瞪了她一眼,“先对林丫头好些罢,等咱钱财寻回来,给她补一份嫁妆,她这么多年住贾家吃的用的花的也不少,老太太也把她当眼珠子,迎丫头几个都万万比不上的,这还如何?”
贾母也心累,望着窗棂外渐沉的暮色,额间寿字纹又深了几重,喃喃道:“就这样罢……”
贾琏回到东院,正见王熙凤歪在填漆床上剥松子,鎏金炭盆里银霜炭冒着红星,愈发衬得她脸上的表情寒浸浸的。
“可算把那群瘟神送走了。”贾琏解了狐裘丢给平儿,露出里头半旧的绛紫箭袖,“你猜怎么着?兵马司要八千,顺天府要五千,那群饕餮查个案至少得两万两银票!”
王熙凤眼皮都不抬,尖尖的指甲“咔”地掐开松子壳:“二爷这会子倒心疼起银子了?你不为个唱小曲的随手赏了张五百两的?”
“我的奶奶,这都猴年马月的事儿?”贾琏挨着床沿坐下,靴底在毯子上蹭出两道雪泥,“自打库被盗,我这儿连打酒钱都要跟兴儿借,如今便是把裤腰带勒断,也榨不出二两油 裤兜比雪洞还干净。”
“干净有干净的活法,没钱便去吃吃那观音土。”王熙凤冷笑着指桑骂槐,“咱家现在都穷成什么样——宝玉陪媳妇儿回娘家的礼物都得老太太出,账上银子不足二十万两,偏偏荣禧堂是个不舍委屈,早上才因不是龙肝凤髓又罚了厨娘,还生生砸三套青花碗碟。”
贾琏冷笑:“她不是最菩萨心肠么——”
话到半截又咽回去,手指在褥子上掐出个月牙印,这年头没有男人不想要个儿子,知道王夫人对自己儿子下手,他才知这些年不顾父亲一味对二叔二婶尊敬有多混账,简直像是被泥巴糊了心眼,像是给豺狼披袈裟一样荒唐。
今儿个刻意慢了两脚,何尝不是想把揭开二叔假正经脸面?
两人正同仇敌忾骂着,忽见凤姐眉头一皱捂住肚子,慌得连声唤人,待大夫请过脉说是胎动,这才抹着冷汗瘫在椅子上。
他们这些日子都有点杯弓蛇影,大夫也一直在府上进出,打的还是王熙凤妈的旗帜。
王熙凤喝了安胎药后,抚上微隆的小腹,丹凤眼里淬了冰:“姑妈既容不下这块肉,我非要他平平安安出生。我倒要看看,她那好儿媳拿什么来补这荣国府的亏空!”
既然王夫人乐意把这黑锅扣在薛家头上,那么她便如她意,处处针对这位新入门的“二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