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兰清看着身边人,目光专注而认真,他始终认为,没人不会被她吸引。
她明媚且肆意,像团烈火闯入他的世界里,从此,他这般平淡无奇的生活画布上也出现了一道焦痕,无法泯灭。
如今再看,这团烈火的后面原是一座花园,该是鲜花锦簇的,内里却变为一片废墟,叫人喘不过气,连荆棘都在呼吸里疯长,她却能够做到不以为意。
所以他说,她很漂亮,是那种很有魄力的漂亮,令人折服。
裴兰清低下头,接着打字,【剑兰的属名是唐菖蒲属,英文翻译为gladiolus。这直接来源于拉丁文中的“剑”。】
【古罗马时期,剑兰花常常被抛向在竞技场上胜利的角斗士,象征其如同利剑般的勇气和力量。中世纪的欧洲,由于当时的人们普遍相信“相似律”,所以他们认为如同铠甲般的剑兰球茎具有魔力,可以保护战士免受伤害,甚至能让佩戴者赢得战斗,因而剑兰也被看作是护身符般的存在。】
裴兰清垂眸笑了笑,【现在我也愿意相信这种说法。】
林千愿抬起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裴兰清凝着眸子望向她,神色忽而郑重,【林千愿,你会在这场战争中大获全胜。】
【这一点毋庸置疑。】
林千愿与他对视,他的眼睛如同墨黑,总会让她联想到雨天。
帝都七月份时常会有暴雨,那会儿的台风狂烈到无所畏惧,阁楼门上的风铃随风而动,好比此刻她耳边胡乱敲打的心跳声,因他而起。
内心的烦躁不再,徒留见不得光的难言欲望在生长,并且愈演愈烈,哪怕是穿过死亡暗巷都无法平息。
“裴兰清,”林千愿低下头,抬手拨弄几下怀里的剑兰,语气不咸不淡地问道:“我给你的那封遗书,你打开看了吗?”
【没有。】
裴兰清微微皱起眉头。
林千愿瞥他一眼,见他继续打字,她拿过他的手机,漫不经心地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不用看也明白,这人估计又是打算劝说她别乱讲话。
林千愿笑了下,寻到他的眼睛,仔细地盯着,“你先听我说呗。”
她语气示弱,但眼里的无名情绪很是浓烈,强势笃定,不给别人留下一丝拒绝的余地。
裴兰清也不会拒绝,“好,你说,”他轻轻点头。
林千愿微扬眉梢。
她之前觉得宋文慈太装了,主修国画,画作风格和本人的真实状态毫不相关。私下里的极端偏执,落到纸上,赫然变成了宁静诗意。
林千愿自己则擅长油画,钟情的画家多属于拉斐尔前派,画风色彩强烈,极尽浪漫主义。
她看着这束剑兰,忽然想到拉斐尔前派的创始人之一、英国画家威廉·霍尔曼·亨特的一幅作品——《伊莎贝拉与罗勒花盆》。
这幅画的背景故事改编自《十日谈》中的一个故事。故事的女主人公伊莎贝拉出生于富裕的商人家庭,可她却被发现与家中的仆人罗伦佐相爱。家里的哥哥们认为这是奇耻大辱,于是他们密谋杀害了罗伦佐。
不知实情的伊莎贝拉思念成疾,与罗伦佐在梦里相见。
罗伦佐向她诉说了自己的被害经过,并将自己的遗骸埋葬地也告知于她。
伊莎贝拉据此找到了恋人的尸体,割下那尚未腐烂的头颅,用滚滚泪珠洗净头颅上的泥垢,反复亲吻,最终将它埋藏在种着罗勒的花盆之中,终日陪伴。
林千愿稍稍靠近裴兰清,近到浅色瞳孔里仅能放得下他一个人。
眼睛代表爱人的能力,或许是遗传的缘故,她也极端偏执。要么全心全意,要么毫不相干,不能两者都要,不能介于两者。
“裴兰清,如果我今晚没法活着从手术室里出来,我只能说,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林千愿昨晚签了有关于手术的几份知情书,满纸皆是某某风险,比如面神经损伤、颅内感染、听力无法恢复,或者手术失败。
说一点都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也许真的信了平安符与护身符的说法,她内心里头竟然全部都是勇气,不然怎么有心思在这实施恐吓。
尽管她说的都是真的,但他明显被她吓到了。
林千愿笑了,退让半寸,开玩笑似的解释一句,“我贪财,可钱都在你那儿。你说说,我是不是放过谁都不能放过你?”
裴兰清摸不清这句话的虚实。
因为他没拆过那封信,心里始终认为它不会起作用的,没有拆的必要。
不过他的确被她先说出口的那句话镇住了,他从未听过如此言论,此时回过神,细想一番,自己也是愿意的。
他不会再遇到如她这样的人,无人似她也无人胜于她。所以他也有自知之明,凡事不能越界,甚至于因为这份喜欢而想拉开距离,以免生出困扰。
他那晚没有问她住在哪个医院,可她联系他了,想知道他会来探病吗?
他给了她肯定的答案。他想,自己现在没有底气向前迈,但只要她需要,他也不会继续选择后退。
裴兰清笑了笑,一笔一划,用手在长椅上写道:“嗯,你说的在理。”
太阳逐渐往西边下移,温度稍稍低了下去,他们俩一起回到病房。
梁司禹一直在病房门口候着,见到这两人走过来,他脸上的表情一会儿顿悟一会儿新奇。他就说她人去哪儿了,原来是去“幽会”。
除了吴妈和陈叔,这还是裴兰清第一次看见林千愿的身边出现其他人。
林千愿已经忘了梁司禹还在这里,她皱了皱眉,只能给裴兰清介绍:“梁司禹。”
说完,不及她再开口,梁司禹特别自来熟地走近裴兰清,新奇的目光持续在他身上打转,说话的语气十分熟稔,“我认识你。”
裴兰清闻言诧异。
梁司禹一脸的不可意会,何止是认识啊,还能称得上是了解呢。
姓名身高体重,生日星座血型,家庭成员与简历背景,甚至小学在哪读的他都知道。
林千愿看裴兰清的表情便知道事情不对劲,情急之下,她亲昵地挽住裴兰清的胳膊,带着人转过身,背对梁司禹。
裴兰清不好意思地低头望向她的手。
林千愿抬起眼眸,解释道:“我和他有点话要说。”
裴兰清耳尖泛红,点头,“好。”
林千愿嗯了一声,松开手,再转回身时,脸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她看着梁司禹,眼神里面有着明晃晃的警告。
梁司禹抿紧嘴巴。
林千愿低下视线,拿出手机,给他转了一笔账。
梁司禹不明所以地收下这笔巨款,他正想问她,却见到她发过来的三个大字,【封口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