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岑如软硬笔都练,只不过软笔接触的更久,他的书法老师田润之是业界泰斗,给徒弟上的第一堂课就是磨性子。
但这对霍北行不通,因材施教的道理他还是懂的,索性直接找了字帖临摹。
霍北却嫌他不够上心,非得一个字一个字写给他看,结果每次宋岑如写的比他还多,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练字。
霍北握着笔,说:“给我写个‘宋岑如’。”这笔是从李东东书包里抠的,先前宋岑如送的那支,非一般时候不拿出来。
宋岑如瞥了一眼,“你点菜呢。”
“哪儿敢呐。”霍北支棱着长腿,“那字帖写着没意思,名字好写。”
赖皮是门艺术,宋岑如拗不过他,潇潇洒洒写完,夹着笔顺势挽了个花,“写了,你快练。”
霍北却盯着宋岑如的手不放,或许是还在发育期,少爷脸上有一点点颊边肉,手和腕却清瘦。
他十指修长,皮肤莹薄,极为贴骨。笔杆翻转时,窗外的光影就落在指间,透出筋膜下的血色,而手又白得明净如玉。
可惜三块五的塑料货配不上他,得拿着什么琳琅翡翠才叫恰当。
“再转一个。”霍北说。
宋岑如觉得额角青筋都跳了,他咬着牙,“霍、北。”
“欸,在呢。”霍北道。
宋岑如放下笔,作势要起身,“你练不练,不练我走了。”
“练练练!有点儿耐心么。”霍北一把拉住他,视线落回纸张,“从......从宝盖头开始是吧,写了啊,好好看着。”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只要是能溜出来,就上大杂院给李东东他们辅导下功课,检查霍北的字帖,宋岑如也跟着他们玩过几回野孩子的玩具。
不过,许是父母察觉到什么,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他出门,但开始给功课加量。
宋岑如本身自制力强,压着自己加紧完成,再找合适的机会出去。陆平常说,没见过这种全自动小孩儿,什么都不用操心。
可对宋家来说,这远远不够,身为继承人,他还能做到也必须做到更好。
周五。放学刚走出校门,宋岑如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倚着栏杆,素色T恤,运动裤,宽肩长腿的,麦色皮肤,在人群中特扎眼。
他们很快对上视线,宋岑如走过去,诧异道:“你怎么在这,谈生意?”
霍北扬起下巴,“等你啊,我今儿不开张。”
他刚想问原因,这时,身后有人拿着篮球边走边打,“砰砰”不停,听声音明显是冲着这边来的。
两人同时看去,李博文被盯的一愣,刚要往外砸的动作又拐了个弯,没搂住,球掉了,滚到霍北脚边。
“咳,不是冲你们来的,我手滑。”李博文被那高个子盯的起了身鸡皮疙瘩,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一句。
这人三不五时找个茬,宋岑如早习惯了,他没搭理,准备抬脚走人。
霍北一脚把球踢回去,正正砸到李博文的小腿,“咚”地一声,他带着歉意的笑,眼中却充满戏谑,“不好意思,我脚也滑。”
宋岑如睁大了眼,李博文小腿一阵钝痛,敢怒不敢言,这人看着就想在外面混的,绝对不好惹。
“走了。”霍北拽着宋岑如的书包往前一带,两人转身,他又意有所指道,“我发现你们学校傻逼挺多啊。”
宋岑如没回头,但感觉得到李博文大概是快气疯了,可心底竟恶劣地生出一丝快意,他自我谴责了一会儿,嘴角还是勾起一个浅浅弧度,“还行,就他一个。”
等走出这条街,他才问:“怎么来学校啦?”
霍北道:“你出来一趟比登天还难,可不就来蹲点么。”
这话听着像埋怨,但他没这意思,就纯嘴贱。
知道宋岑如家里的规矩肯定跟他们这帮人不一样,也不为难小孩儿,霍北直接说了原因,“明天有空吗,请你吃饭。”
宋岑如不会对人轻易许诺,除非自己能做到,之前就是不确定时间才没答应他的强盗式邀请。
而宋文景和谢珏要去英国出差两周,今晚就出发。
“应该有空。”宋岑如道。
霍北道:“应该是多应该,有个准话没有。”
“百分之八十。”宋岑如从来不把话说死。
霍北在等红绿灯的间隙扯他的书包带子玩,“行,到时候不出来我就砸墙。”
宋岑如开始慢慢习惯他这种说话方式,回以玩笑,“砸了你赔。”
“行啊。”霍北笑道,“你看把我卖了值不值一面墙的钱。”
一路斗嘴到院门口,还没分别,门先开了。
华叔瞧见两人一怔,宋岑如也吓一跳,赶忙往前张望两眼,还好宋文景不在。
华叔的目光在霍北身上打量一圈,问:“阿竹,这是......陆老太太家那个......”
宋岑如刚要开口,霍北先说话了:“叔,我叫霍北。”
“噢......噢噢,对,霍北。”华叔点点头,又往他们来的方向看了眼,“一起放学?”
“啊。”华叔应当不清楚对方没上学的事,宋岑如先糊弄过去,转移话题,“您要出门?”
“前两天车子不是送去保养了么,去取回来。”华叔冲他摆摆手,又看了霍北一眼,“那行,你俩聊,我先去。”
宋岑如看着他的背影,手心却捏了把汗,得找个机会让华叔帮忙瞒着,否则别想出门了。
“阿竹是谁?”霍北在身后冷不丁来了一句。
宋岑如当即回头,连眼睛都睁大了些,“不许叫。”
霍北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他道:“为什么不许叫?”
“不为什么。”
这乳名也就家里人喊一喊,连以前的朋友都不知道,他嫌这名字害臊。
霍北用眼神点了点他颈肩的坠子,“这也是竹子,你小名?”
“不重要,反正你别叫。”宋岑如道。
“别叫什么?阿竹?”
“你、闭嘴!”
“阿、竹。”霍北喋喋不休,“阿竹,阿竹,阿竹阿竹。”
“听不见!”宋岑如破罐破摔了,捂着耳朵往家走。
霍北乐了半天,临了提醒一句,“阿竹,别忘了明天吃饭。”
“知道了!闭嘴吧!”
院门被“砰”地甩上,声音不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少爷惦记着当初那件事,憋着没使劲儿呢。
霍北转身走了,绕小路回大杂院。
这两天正要入夏,连夕阳都是粉紫色的,晚风带着股热。
阿竹,这名字适合他。
和大名一样,有韧劲,灵动。
霍北觉得自己贱命一条,大名随便,小名没有,相熟的长辈顶多喊声“北”,显得亲近。
他挺乐意跟宋岑如也亲近,这小孩儿性格好、伶俐、还仗义,没有那种有钱人家里惯的臭毛病,总之不招人烦。就有时候太拘着,总让人感觉哪儿憋得慌。
晚间九点,除了打扫的阿姨,家里空无一人。
尽管宋岑如早就习惯父母不在身边,但在分离那一刻还是不太舒服。
他写了两幅字,静静心,听到前院有动静才放下笔。华叔刚刚送完家主从机场回来,迎面就看见他一脸有话要说的表情。
这么多年,宋岑如好歹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哪能猜不出来?
作为管家他不好说什么,可作为长辈,他也心疼。瑞云的少爷并不好当,该玩该交朋友的年纪,处处都得收敛。
“知道,替你保密。”华叔说,“但是你确定姓霍那小子没问题?我听说他风评不太行喃。”
宋岑如道:“他就是,看起来不太着调,人挺好的。”
华叔了然点头,“我尽量给你兜着,要是你爸妈问起来的话......”
“就说是我不让你说的。”宋岑如道,“您别太大压力。”
华叔笑了笑,“咱家少爷人更好。”
本来这么一问也就是逗逗他,自然不会让宋岑如一人担责。
这附近哪家哪户干什么的,宋文景让他摸了个大概,要真是什么背景不干净的,家中绝不会放任接触。
翌日清晨,胡同里还静着,才刚过六点。
宋岑如坐在院子里抱着本《中国书画鉴赏》啃了半个多钟头,一抬头,天际露出半抹奶黄色的云光,今天应该是个大晴天。
不多时,外头传来脚步声,他好奇有谁起这么早,便推门看了眼,竟碰见霍北在晨跑。
工字背心,运动短裤,肌肉线条饱满又清晰,比例好的惊人。
“起够早的啊。”霍北很自觉的停下了。
宋岑如道:“你也不晚。”
霍北看了眼他怀里抱着的书,“还爱看这个?”
“打发时间的。”宋岑如扶着门框,“你接着跑吧,我回去了。”
“行。待会儿见。”霍北道。
提前给华叔报备过,难得抽出一整天时间,他们约的是早饭,就在胡同北口的集市那边。
原先打算去虎子家吃面,不巧的是他家中有事,虎子跟着爸妈一起去了奶奶家,下周才回。
李东东一路上嚷嚷想吃包子,不过他也知道今天是请少爷吃饭,便让宋岑如做决定。
“我都行,”宋岑如没什么经验,客随主便,“就包子吧。”
大福道:“那就王氏包子铺?霍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