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陡然升温,蝉鸣开始变得扰人,宋岑如进了书房,关上窗,坐在桌前看着电脑发怔。
有些事不被讲出来,还能自欺欺人,一担挑破,就没办法不想。
他自小身体弱些,性格又闷,只爱书法、文物,对商业没有丁点兴趣,因此不被看好。
宋岑如并不觉得有什么,人嘛,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了。所以起初家里对他也没那么多要求,毕竟还有个完美继承人——宋溟如。
可问题偏偏就出在,他死在了7年前的夏天。
至于宋岑如,原本就是预期之外的存在,如果不是发现的晚,他不会被生下来。
人要有自知之明,他就挺有,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父母的第一选择。
宋岑如伏案趴下,将头埋进胳膊,祈盼情绪可以快一点被消化。
......
钟摆响过六声,斜阳从窗棂攀进来,橙红洒满走廊。
宋岑如悄声走到母亲门前,听见她训斥下属的声音。他靠墙等了片刻,直到熄声,又多徘徊了两三分钟,等到觉得对方差不多气消,才敲门而入。
宋文景没有抬头,翻动手中报表,“什么事。”
他走进两步,扯出一个笑,“妈,要不你……再多教我一些东西吧。”
要堵住亲族悠悠之口,宋岑如必须做出成绩,母亲不想、也不会再生一个孩子,他不想让她难受。
这是方才消化掉情绪后得出的结论。
翻纸页的动静停了,宋岑如不敢贸然出声,许久未得回应,脑袋越来越低,感觉后背沁了层薄汗。
直到宋文景看完报表,才淡淡回了句,“可以。”
天赋不够努力来凑,学习嘛,宋岑如最擅长了。
禁娱禁乐,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给自己做了一晚上思想工作,连着几个周末都耗在家。
眨眼一晃又到周五,暑假前最后一堂课的气氛躁得很,铃响,数学老师抬腿一脚关上门。
众人皆愣,老师岿然不动,拖到二十分钟后才放人。
窗外飘起细雨,华叔说来接,可路上堵得一塌糊涂,宋岑如还是选择步行回去。
书包顶头,一路小跑回去,雨竟是越下越大。他眼睫被雨水溅湿,满目都是红红黄黄的灯影光晕,只好先钻进公交车站腾出手来擦脸。
行人车流匆匆而过,宋岑如受不了沾裹在裤腿的泥沙,没待太久,再次举起书包冲进雨里。
“宋岑如!”突然有人叫他。
隔着马路,霍北站在对街屋檐下,扬了扬下巴,“过来!”
多日未见,宋岑如竟然有些恍惚,不过情绪很快就占了上风。
你让去就去?回家的路在这边,跑过去一会儿还得跑回来。他心里叨叨着,但腿动的比脑子快。
穿过红绿灯,阔步走到跟前,宋岑如顶着雨问:“你怎么在这?”
屋檐窄了些,霍北一把将他拉近,偏头示意,“网吧上班啊。”又道,“我才该问你,半个月见不着人,躲谁呢。”
“没有。”宋岑如矢口否认,眼神飘忽,“我就是......忙。”
霍北揶揄:“忙到连伞也不知道打一个?你们好学生是不是把脑子读傻了。”
谁知道这雨下的这么突然,宋岑如没理会,侧过眼,只见身前黑黢黢一片,坐了几排人,脸上都映蓝光。室内的风往外鼓,裹着汗和泡面的味道。
是人待的地方吗,这和猪圈差不了多少吧。
宋岑如屏住呼吸退后两步,手腕却被攥紧向前一带,下巴撞上霍北的胸,“雨棚就鸟大点儿地方。”
他有些吃痛又挣不开,轻吸口气,好在对方身上很好闻。
“叫我过来干嘛。”宋岑如问。
霍北也不解释,转身撂了句,“等着。”
柜台后站着个嗦方便面的胖子,跟霍北讲了几句,又朝门口瞄一眼,和宋岑如打了个照面,还打了个嗝。
他立刻收回视线,转身面朝大街,生怕再冲着里面会被熏死。
雨滴垂丝,断线珍珠似的往下砸,愣愣地仰头看了会儿雨,眼前忽然出现一片透明膜布。
霍北递出伞柄,“拿着。”
宋岑如刚伸出手,又迟疑了。
“哎哟祖宗,干净的。”霍北一眼了然,“店里就用过两次,还给你擦了,没发现它锃亮么。”
说的像他多难伺候似的......宋岑如接过,声若蚊蝇:“谢谢。”
霍北揣起兜,“行了,回去吧。”
宋岑如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怎么还啊?”
“晚上十点前来这儿就行。”霍北道,“这周我连班。”
他看一眼门头店招,记住名字,转身回家。
人行道窄,路边还积水,于是尽量靠里。
霍北大概还在门口,宋岑如听见胖子出来问“这初中生是谁”,他放慢脚步,也想听听答案。
这时,前方突然传来摩托车轰鸣,抬头,只见路边溅起一片水瀑,再定睛一看,龙头靶向竟冲着自己来了。
都怪那胖子让他分神,宋岑如已经退无可退。
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覆了上来,雨伞倾斜,他撞进一片温热的皂香,与之同时出现的,是刺耳的轮胎啸鸣和污水砸落在伞布的声音。
霍北眉头微蹙,飞溅的水珠挂在他锋利的下颌角,摇摇欲坠。
杨立辉回头竖起中指,冲二人吐了口痰,满脸嘲弄的疾驰而过。
那水珠抵抗不住地心引力,“啪嗒”落下,宋岑如手背一凉,没等缓过神,霍北重新竖起雨伞,斥言道:“怎么不躲啊!”
宋岑如被他喊懵,莫名道:“我往哪躲!再退就缩墙里了!”
确实也是,霍北一时急了口不择言,他自觉尴尬,咳两声说:“你走路看着点,别老撒癔症,那傻逼就冲你来的。”
要不是因为想听答案,其实他能躲过去,宋岑如亏心,转而道:“他心眼儿好小。”补牙费都给了,竟然还揪着不放。
霍北像听见什么新鲜事,掸掸衣袖,“杨立辉那种进过少管所的,你觉得用‘小心眼’这种词合适吗。”
宋岑如略顿一秒,“怎么进的?”
霍北道:“打架捅过人,没捅死,但那人在床上躺了一年多才下地。”他语气认真,“以后别这么傻愣站着,看见就跑,不能仗着家底厚就不拿这当回事儿啊。”
宋岑如不是毛头小子,谨慎着呢,倒是这番话的意味让他有些飘忽。
宋文景和谢珏都没这么关切。
“噢,知道了。”宋岑如重新接过伞,却未挪步。
一想到回去要面对数不尽的文件档案,他就憋的喘不过气......不如跟人站着多听会儿雨。
霍北见他不动,没心没肺的调笑:“怎么,舍不得走?”
“才不是!你好大的脸!”宋岑如一个激灵,转身走了。
霍北含着笑意,目光黏在对方身后,直到看不见人影才回店里。
从瓢泼倾盆到淅淅沥沥,这雨一直下到深夜才停。
从网吧出来,天早就黑透,难得让人在京城呼吸到带湿土腥潮的空气。
大杂院里还点着灯,陆平刚躺上床,给留了晚饭。霍北吃完歇了半小时,在院里正耍竹子,后门被敲开,露出一颗脑袋。
“报——!”李东东拉长了嗓子。
霍北一鞭戳过去,“小点儿声,老太太睡了。”开门放人,压低声音,“大半夜什么事儿快说。”
李东东挠挠肚子,直入主题,“刚碰见二条和大饼了,说杨立辉要跟你下战书,在烂尾楼约一架。”
“约屁。”霍北就知道下午那场挑衅只是前菜,这才是真正目的,“那孙子能不能找点活儿干。”
杨立辉曾输给过霍北,当着一众小弟的面,被弄断了掌骨,案子判霍北是正当防卫,对方全身而退。
他积在心里一直过不去,所以一天不赢回来,一天不得劲,不然这城西老大的脸面该往哪搁?
霍北用脚都能想到杨傻逼的脑回路。
在李东东看来,这场架早打晚打都得打,问题就是到底什么时候打,明显老大现在是不想搭理人的。
他拿不定主意,催促道:“那怎么办......我咋回复啊。”
霍北:“老子没空,让丫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