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聿却面色如常,仿佛听到的,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他微哑的声音,却出卖了他:“……兼湘的金锁……是什么样的金锁。”
懵懂的小白猫躺在她怀中,爪子踩在她胸口。
“蝴蝶形状的如意云纹锁,镶了几颗淡水珍珠。”
她的目光落在他被风卷起的袖口。
手臂上的疤痕如火燎过,烙在玉白肌肤,格格不入。
烫伤怎么可能好得那么快,也不知以后会不会留下疤痕。
“祛疤膏你用了没?我让下人你给你送过去那瓶。”
他不说话,咬唇提起衣袍。
颤颤巍巍,下了水。
竟然不理自己?
她气的很,将猫塞给珍珠,提起裙摆走到池塘边。
那个臭男人近在咫尺,她只需要迈出一步,就能够揪住他的衣领教训他。
方大小姐却迟疑了。
沈知聿佝偻着背,低头将双手浸入冰冷浑浊的池水,淡青色衣袍迅速染上污渍。
她站在池塘边,不后退,也不前进,看着那个颤抖的背影。
池水很脏,她靠近后更加发现这个问题,所以不敢往前,再往前就要下水。
池塘水脏得像后厨的泔水,光风霁月的沈首辅栽进去也无法出淤泥而不染,衣摆染上污泥。
“沈知聿。”
“沈知聿!”
沈知聿没理她,远处修剪花木的下人齐刷刷看过来。
“欸,沈郎君怎么下水了?那池水可脏,我拿来浇花花都死一片。”
“应该是夫人要求的吧……唉,谨言慎行,我们就别掺和夫人和沈郎君之间的事了。”
“大小姐的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十年如一日地跋扈,老爷过来都要被骂几句才能走。”
珍珠厉声道:“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做好自己的事,再多舌不用小姐吩咐,我来掌你们的嘴!”
方霜见回眸瞟珍珠一眼。
珍珠立马说:“小姐,奴婢先去给兼湘小主净身。”
“去吧。”
她视线移回水中那人的身上。
男人依旧背对她,赌气似的。
她不再喊他名字。
什么都不说,双手抱胸,听涟涟水声。
直至那缕蛛网般的红血丝,在脏污的水面扩散。
他清雅的衣袍染上鲜血。
“哪里来的血?”
她终还是跳下池塘,拖着浸湿的丝绸裙摆走向他,抓住他手臂。
染了满手血。
那血,原是手臂上的血。
水中的枯树枝割破手臂上的水疱,脓液混杂鲜血,从小臂一路滴到水面。
“你不知道说吗!”
她扯他的手臂,迫使他转身面对她。
他已经哭完,脸上只剩泪痕。
见到她,他抿唇微笑,摊开攥紧成拳头的手。
“找到了。”
亮闪闪的金锁,躺在他手心。
她抓起那只金锁,丢进水里。
“不要了!你给我滚回去!”
她冲他吼。
他眼眸再次湿润,却什么也没说,摊平的手攥紧成拳头,垂到身侧。
“滚回去啊!”
她又吼。
庭院中的下人不敢抬头,斜眼偷偷看着,看府里的大小姐是如何推搡那位赘婿的。
片刻后,大小姐将他赶了回去。
长廊满是水渍,大小姐拖着湿漉漉的裙摆,独自坐在那儿,没人敢去问。
直到珍珠回来。
“珍珠,”方霜见平静拭去颊上污水,“煮点酒。”
珍珠虽不懂,但还是欣慰应下:“好的小姐。”
傍晚她与珍珠一同喝酒,一直喝到半夜,两个人喝到伶仃大醉,开始称姐道妹。
珍珠虽只有十五六岁,对待感情却有独到的见解。
“喜欢一个人,当然要经常黏在他身边啊,就像小猫猫小狗狗那样,黏在主人身边,好乖好乖……姐姐觉得呢?”
方霜见喝酒喝得头晕脑胀,趴在桌上。
“不清楚,我没喜欢过人,况且我喜欢又有什么用?那人该烂还是烂。”
“黏在身边的话……要是好看的人。”
好不好看一眼就能看出,而人品如何却需要很多时间去试探,她很肤浅,也没空了解别人的内心。
珍珠打了个酒嗝:“就像沈郎君那样?”
“算了吧,怪恶心的。”她嫌恶地挥手,面色一滞。
恶心?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说,或许说的是他身上的伤痕,看起来的确渗人。
他为什么总是受伤?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好像是因为自己。
“……”她啧声道,“妹,我出去逛逛。”
夜晚的雪竹居阒然,只偶尔能听见几声鸟叫,是隐蔽在竹林的山雀。
她拿着酒杯,大摇大摆走在长廊。
木地板一尘不染,她打滑好几次。
循着记忆,她来到那扇窗户前,推开窗户翻进去。
房中漆黑如墨,她粗重的喘息在寂寥黑暗里格外明显。
没有人会不察觉。
待她掀开窗纱,她才止住喘息,收敛气息脱鞋袜上床。
她满身酒气,即便是隔老远都能闻见。
没有人会不察觉。
偏偏她担忧那人,始终没有动作。
黑暗中,她触碰到枕边发丝、滚烫的脸颊、和那双干涩唇瓣,她指尖又抚过他鼻梁,依旧没有动静。
或许已然熟睡。
她放下心,躺在床上抱住他。
他身子好烫,不正常的烫,仅是抱一小会儿,她就被烫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