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明商啧啧两声,盯着连舒的脑门看了又看,满意得不得了:“脑子怎么这么灵光,没错!以上对决、受伤、被救、定情、夫人等内容,都是温秋返回时带着女子跪在大堂对宗主的说辞。宗主正是警惕性最高的时刻,陡然在宗内见了外人,还是看起来柔弱毫无杀伤力的女子,自然而然分出更多的心神在这个女子身上,也忽略了温秋下山一遭,也存在被替换的可能。”
“温秋不敌邪修是真,受重伤是真,因为当日他们的战斗被山下的弟子亲眼所见,伶妖无法遮掩。”
桌面的瓜子壳堆成小山,两人吃得嘴巴发干,可眼睛一双比一双亮,越明商又清清嗓子,眼神落在桌上的茶盏上,又飞速冲着连舒抬了抬眉毛,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连舒了然,手臂一抬,右手端起茶盏,在越明商满意赞赏的视线中,手腕缓缓转了个弯,冰凉的靛青色茶盏就抵在了他自己唇边。
干涩的喉咙得到滋润,连舒舒服地抿了抿嘴,半晌才“疑惑不解”地看着死人脸的越明商:“怎么不继续说?我就听得嘴干,不用管我,你说你的。”
越明商想有骨气点不说了,可憋太久的分享欲让他骨头都在发痒,舌头有自己的想法,违背大脑的意愿继续喋喋不休:“假温秋的动作很快,在他的观察下,最开始有嫌疑的数个弟子被带到宗主面前,还是那句话,那时人族对伶妖的信息掌握不全,无法辨别真人和伶妖哪里不同,而宗主也无法下狠心将人全数诛杀,所以,那些人全部被关押进了玉骨牢,等候调查。”
“最初,进入玉骨牢的弟子不过一掌之数,可渐渐地,发展成了十多人……被关押的弟子也不知自己所犯何事,宗主要继续深入调查伶妖和灭门案,长老们逐一排查宗门内奸腾不出手,而只有假温秋会时不时进入玉骨牢探望那些弟子。”
“后来……假温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谁也不知道,摆在明面上的,只有某个深夜,玉骨牢内被关押的十六名弟子同一时间全部滋生心魔,无一例外……”
尽管故事里的人连舒一个不认识,且旧人枯骨早被掩埋在岁月的尘土下,可还是不妨碍当越明商半垂着眼睛收敛起笑意时,他也被沾染上了来自三百年前的血泪,心情沉重。
“半入魔的弟子意识分成两半,灵魂也被凌迟,而肉、身自然而然地被心魔掌控。十六人从玉骨牢一路杀入内门。好在长老出手及时,没多久便控制住了局面,那十六人被重新锁在玉骨牢,宗主得知传音连夜赶回宗门。那一晚,是玄明出手替他们压制心魔,又加固了冰牢内的阵法。”
“伶妖很会挑人。”越明商的称呼也从假温秋变成了伶妖,这一刻,强烈的陌生感瞬然袭上连舒心头,面前这个眼含冷意的人仿佛不是他所熟知的越明商,反倒是更贴合他人口中的“玄明仙尊”。
连舒垂眸,抬手用杯盏挡住半张晦暗的面孔,只静静听故事走向结局。
“十六人,俱是天资极高的骄子,宗主对他们寄以厚望,可玄明再次得到他们的消息,便是十六盏命灯俱数熄灭。”越明商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涌动着无法诉说的遗憾,“宗主才踏入宗门便猝然吐血。而他们的死因是心脉反复被震碎、修复,新生的心脉扛不住玉骨牢内刺骨的寒气……这个死法……”
很可笑。
像是成年人喝了口水被呛死,听着荒唐,但又并非全无可能。
连舒都觉得这个说法站不住脚:“他们相信了?”
“当然不信,所以宗主在玉骨牢内呆了整整一夜,第二日魂不守舍出来——他没调查出任何疑点。因为心魔出现,他们的灵魂脆弱不堪,消散极快,当长老赶到浮烟山时,十六人身死魂灭,再无复生的可能。”
越明商仰头闷下一口果酒,酒盏当啷一声重重搁置在书案上:“至此,才出了护心竹简。”
……
看着冰牢内一个个或打坐或昏迷的修士,昨夜越明商讲述的故事仿佛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连舒走走停停,眉眼中带上一丝抹不去的狐疑,他既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可越明商昨夜泄露出的情绪已然超过了旁观者该有的同情怜悯。
是了,黯淡的烛光投在他的颊边,连舒出神地站定,或许是对方早来一段时间对这地方和这里的人产生感情。
连舒劝自己不要多想,按下隐隐冒头的怀疑,准备检查完甲字冰牢最后一间时,他抬起的左脚却霎时凝滞在半空,因为那一瞬,他兀地看见眼前闪现出陌生的画面——
“姜青……”那人恭敬地朝眼前之人俯身,声音带着紧绷的激动再次重复,“弟子名叫姜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