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朴嘴里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他呛咳着道:“你真当为师是神仙?不知姓名、生辰,要在芸芸众生中找到一个人现在何处,这如何做得到?”
归梦也觉得此事似乎有些为难,但仍不死心:“师父您的卜筮之术出神入化,若是您都没有办法,那谁还能帮弟子呢?您就试试吧,试试吧——”说着不断来回摇着郭朴的手臂,大有软磨硬泡之势。
郭朴看着小徒弟可怜巴巴的神情,不由得心软:“好了好了,姑且一试,但这事成与不成,在你。”
归梦双眼睁大,有些疑惑。
郭朴微微一笑,放下酒坛,起身望着天边夕阳:“为师往日是怎么教你的——卜筮若要精准,必遵的三大要诀背来听听。”
归梦边回忆思索边答:“无事不卜,无疑不卜……”
“还有呢?”
“非关求问者自身,不卜。”
郭朴微笑道:“照啊,你眼下要寻的这人,只存在于你心中,与我毫无干系,况且你无任何物事可予我参照去寻他。你二人也仅是几面之缘。因此,卜筮非得你亲力亲为不可。”
归梦苦恼道:“可弟子已经试过了,不管是用龟壳,铜钱,蓍草,抑或是扶乩,都难以卜算。”
“为师和你说过,任何工具只是手段,并无任何高下之分,关键还是卜筮的相者如何解读以及求问者是否心诚。”
归梦扁了扁嘴,嘟囔道:“您的意思不就是我学艺不精,本领低微嘛。”
她顿了顿,又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是我不够心诚?”不由得沮丧起来。
郭朴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恰逢一阵清风徐来,他风笼满袖,掐指一算,胸中已有计较。
“你且回去,此事急不得。但若不出我所料,半月之内应有消息。”
归梦向来不怀疑师父的神机妙算。尽管众里寻人如同大海捞针,她也愿意一试。毕竟这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心动。更何况,救命之恩,岂能不报?她一定要找到他!
接下来的日子里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归梦的行程也是排的满满当当。几日后先是随着父母亲去参加了太子的册妃典礼,场面甚是宏大,一片富贵荣华,鲜花着锦的盛世气象。婚礼后没过几天,又与母亲入宫谒见皇后姨母,也见到了太子。
她幼时住在京师时因着皇后姨母的关系也曾频繁随母亲出入皇宫,对太子萧益依稀还有一些不错的印象。记忆中,他比她年长许多,是一个温柔宽厚的兄长,总是愿意照顾她。后来她随父母离开京师去到封地,临行前还颇有些难过,舍不得这位太子表兄。
若不是她已有了一见倾心的对象,其实她倒也不介意嫁与太子。虽然他身有残疾,但是待人谦和有礼,又聪明能干,属实是一位温润君子,女子若能得夫如此,也算不枉了。
只是……若是做了太子妃,必然有许多的规矩,还担负着将来要母仪天下的表率职责。归梦想想就觉得头大。
太子成年后便搬到紧挨着太初宫的西苑居住,听闻太子性好风雅,西苑之内栽种着许多各地移植来的奇花异草,美不胜收。归梦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开眼界的机会。趁着母亲与皇后姨母饮茶叙话的功夫,她便溜了出来。
西苑与皇宫之间并无门禁,想是方便太子随时出入处理政务。
午后,暖风吹拂,熏人欲醉。西苑的花园果然名不虚传。入目处红红白白,桃李芬芳,落英缤纷,恍若人间仙境。
归梦踏春赏景,只觉眼花缭乱。
错眼望去,在这仙境中,竟还有一位白衣仙子。
不远处的亭子里,一位身着月白宫装的女郎正坐在石凳上看书。她以手支额,显是看书入了神,并未注意到有人在附近。
微风拂动她的发梢,纤细白净的素手时而翻动着竹简,如纷飞的玉蝴蝶。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
好美丽的女子!归梦在心里如是赞美。
在太子的西苑之中竟藏着这般貌美的女子,不知是何身份。她不觉起了探究之心。
“……寄情在玉阶,托意惟团扇。春苔暗阶除,秋草芜高殿。”
白衣女郎低吟的读书声被归梦身上的环佩声打乱。
她闻声投来目光,继而放下手中竹简,从容起身见礼。
“敢问是哪家的女公子,妾身有失远迎。”女郎丹唇轻启,声音柔婉动听,如同天籁。
归梦细细打量,这女郎看着约莫比自己年长几岁,身材纤秾合度,通身无太多妆饰,容貌清丽不可方物,气质超逸出尘。
走近一些,她更加被这女郎的美貌所震撼。
明眸善睐,顾盼神飞。倘若曹子建的《洛神赋》中的那位仙子幻化到现实中,也莫过如此吧。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女郎眉目之间有一种熟悉之感,仿佛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
归梦定了定神,连忙还了一礼。她暂时不想表露身份,含混道:“我随父母前来,不想这西苑太大,竟迷失了方向。”
这话漏洞百出,她以迷路作借口到处乱逛,也不是第一次了。
白衣女郎微微一笑,也并不点破,笑着邀归梦坐下。
“方才听到姊姊在吟《婕妤怨》?”归梦笑着询问。
白衣女郎点了点头,将竹简书册收至一边道:“不过闲来读些诗,打发时间罢了。”
“姊姊这般貌美,又怎会如班婕妤般’秋扇见捐’?”归梦话一出口就略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虽是夸赞的话,但第一次见面便论及别人私事,当真是有些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