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王子野凤眼斜挑,走近一步,轻摇羽扇,笑道:“正是正是,岑公子有这样两位表哥,普天下谁人敢欺?足以羡煞旁人。”
归梦听他阴阳怪气当众喊她“岑公子”,两眼一翻并不搭理。
王子野也不气,仍是笑眯眯地望着她,像是要把她研究透了似的。
归梦把谢炅拉到一边,悄声埋怨道:“怎地今日这么多人?夏侯权和张绮彤也来了。你也不提前支会我一声。早知这些人都来,我就不来了……”
谢炅轻叹一声:“冤枉啊,我怎知你与他俩也不对付呢!夏侯权是太子内弟,他要来,我可没法拒绝。至于张家姑娘,今日的帖子是太子下的,我不过借个地方……”
归梦无语,只好暂且放过他。
说说笑笑间,时辰已近酉时,窗外的天光渐渐弱了下去。谢炅命人点上了灯,宴席也已一字排开,桌几摆了上来。
太子问道:“人都到齐了吗?”
“还邀了两位好友,只是不知他们能否得空前来……”谢炅正说着,忽听门外传来动静,不由喜道:“想必是到了。”
不知是什么人姗姗来迟,众人都颇有些好奇。
那锦帘掀起,伴着些许冷风,归梦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闪身走了进来。
来人解下鸦青色披风,一身白衣绸衫,颀长挺拔,徇徇儒雅,如同风雪中傲然峭拔的一尾绿竹。那剑眉星目,含着融融笑意闪着自信光芒,正是她日夜牵念再熟悉不过的那个人。
是明铮来了!归梦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往哪躲。她惊惶地看向紫芽,紫芽也跟着紧张起来,只能伸手握住归梦微微颤抖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事发突然,避无可避。
归梦正想背过身去,不让明铮瞧见自己。可是已然来不及了。
明铮的眼风扫来,与她目光交汇的瞬间,她只觉得背脊僵硬,无所适从,只是表面上兀自强装着镇定。
然而明铮的视线只短暂停留在她身上一瞬,就移开了。
归梦又感到巨大的失落,她的目光一聚集在明铮身上就再难挪开。在场的所有人也和她一样,忍不住被明铮吸引,众人的目光均射向明铮牢牢被他锁住。
锦帘并未放下,一眨眼,明铮身后又出现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他裹着玄色薄毡大氅,背着光站着,一时看不清他的面目与表情。
这是谁?
“明兄、祖兄,二位能赶来,敝舍真是蓬荜生辉!”谢炅欣喜地上前招呼。
萧益亦满面惊喜地上前,笑着拍拍明铮的肩膀:“远书,怎地孤竟丝毫不知你也要来?”
明铮面色谦恭:“近日俗务缠身,不知能否如期赶到为谢兄庆贺。故而事先未曾跟殿下提及,殿下恕罪。”
那玄衣男子忽道:“是我临时起意要来,远书因我耽搁了时辰。殿下若要怪罪,便怪我好了。”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却十分沉稳有力,让人难以忽视。
萧益笑着揽过那玄衣男子,好生打量一番:“你啊你,身上的伤可全好了?”
“已无大碍了。”
“好极了。今日你二人也来了,正当开怀一番!”萧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显然是真的开心。
那玄衣男子随手将脱下的大氅交给侍女。
归梦这才看清——他一身玄色劲装,从头到脚并无半分异色,却并不让人感觉到沉闷,反而衬得他气宇轩昂,英气勃勃。
古铜色的皮肤没有丝毫敷粉,与建康城中以白为美的男子全然不同,显得很有阳刚男儿气概。
他仿佛是察觉到归梦的注视,浓眉一轩,两道冷电似的目光投来,在归梦脸上转了一转。归梦被他冷峻的目光震慑,不敢多看,立刻装作自然地挪开视线。
众人上前与那玄衣男子互见了礼。徐尚书家的公子徐三郎笑道:“祖兄来得正好,我等正在品评谢兄这篇才写了一半的《山居赋》,当真是文采风流,锦心绣口。祖兄以为如何?”
玄衣男子面无波澜,并不答话。那双蕴着精光的眼眸,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只是淡淡扫过对他说话的徐家三郎,都让人生出几分莫名的寒意和距离感。
归梦识得这徐三郎,他向来对表兄佩服的紧,更喜模仿他的穿衣和举止。
谢炅轻咳一声,谦虚道:“前魏文帝云‘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我不过是舞文弄墨,怎比得上明兄的经国济世之才……”
归梦看到,自这二人进门,那些士族子弟虽忍不住去看明铮,但是那些目光多是嫉妒与惊艳。他们只跟那玄衣男子交谈见礼,故意冷落明铮。
谢炅此时把话题引到明铮身上,颇有替他缓解尴尬之意。
玄衣男子此时却出声赞同:“远书那篇《安民策》写的鞭辟入里,关于如何安置北来流民,确是真知灼见。”
“所谓‘丈夫志四海’,其实小弟最佩服的还是祖兄,疆场杀敌,横刀立马,保土安民。”明铮谦恭地笑笑,侧首望向他。
玄衣男子听出明铮这话发自肺腑,二人相视一笑。
归梦的一颗心本全在明铮身上,只是听他们之间的对话,不得不注意到那玄衣男子。
他姓祖,又刚受过伤,还带兵打仗……这些线索串起来,难道他就是……祖太君的孙子,祖家军的第三代将领?
她听父母说过他的名字——祖遐。
今日这聚会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出现了,归梦心中隐隐担忧,接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何事。
只听萧益朗声笑道:“你们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栋梁之才。好了,快落座入席吧!”
当下萧益坐了主位,谢炅作为主人坐在左首次一位,夏侯权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右首次一位。
萧益示意明铮与祖遐落座。祖遐走到谢炅身边,明铮刚要在夏侯权身边坐下,便听见那夏侯权冷冷道:“培无松柏,薰莸不同器。什么破落户,也配和我坐一起!”
明铮怔了一下,仍是面色如常,唇角依旧挂着淡淡笑。显然他被这般对待已不是第一次了,也早有准备。
归梦见状大怒,感觉比自己被侮辱了还要生气,她正要上前却被紫芽紧紧拉住。
气氛有些微妙,萧益面露不豫,正要开口。却见那祖遐已然大步走来,拉着明铮走到夏侯权身旁,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祖遐斜睨着夏侯权,不无讥诮地说:“夏侯兄不必妄自菲薄,你虽不配,我却不嫌。”言下之意是讽刺夏侯氏与他祖家相比也不过是个破落户罢了。
他坐在夏侯权与明铮之间,毫无半分不自在,坦然自若地自斟自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