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身上脏,我怕虱子掉你身上了,传给你了。”她眨着眼睛,语气十分认真。
“娘不怕。”
冯兰英心头一软,让她坐在小板凳上,自己蹲下身,用木瓢舀水,一点一点淋在她的头上。头发都湿透了,她便拿崔国栋用来剃胡须的小刀片,一点一点地帮她把头发全都剃下来。
文玲的头发长得又软又细,发梢还有些发黄,少少的一把,很快她就剃完了。虽说并非只有剃头这一个法子,可她不忍心看着女儿再遭罪了,只能用这最快的方法。
剃完了头,她又抱着文玲洗了个澡,收拾完这一切已经半夜了。
文玲套着她宽大的衣裳,哆哆嗦嗦地站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
“文玲,还站着干什么?上床歇着睡觉啊?”冯兰英把屋里的水都扫干净,又将所有的东西收拾干净,这才回了屋。
门一关,风便止住了,炕是温热的,屋里的气温腾起来了。
“娘,我能睡这里吗?”文玲仰头望着她,床上的两个双胞胎睡得恬然。
“怎么不行?你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冯兰英知道这孩子向来有分寸,也被那王春娟给欺负得逆来顺受,更是心疼,弯腰抱着她,就把她放到炕里。本来已经六岁的孩子,却轻得像只鹌鹑。
文玲受宠若惊,挣扎之间,便忽然靠在了她的胸膛上,感受着那份温热,她呼的愣住了。淡淡的馨香扑鼻而来,还有只有娘身上特有的温暖的气息。
不知怎的,她的眼眶就红了,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娘睡过一张床了。
“文玲,你奶以前都让你睡哪儿?”冯兰英岔开话题。
文玲沉默了一小会,“嗯,猪圈,有时候柴房。”
“那你弟弟呢?胜利呢?”冯兰英皱眉。
“弟弟要跟奶睡。”文玲的声音更小了,几乎要听不见,“奶说弟弟闻不得虱子味儿。”
冯兰英眼神骤然冷了。
“乖孩子,睡吧,明天你也不用出去挣工分,就跟娘一起在屋里照顾两个弟弟,听到没有?要是奶欺负你,你就来找娘。”冯兰英耐心说道。
文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蜷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张小脸,半晌过后,“爹为什么不进来睡?”
冯兰英一怔,“他睡外屋。”
“隔壁小树的爹娘都在一起睡。”文玲稚声稚气说道。
“你爹做错事了。”冯兰英道。
文玲仰起脸,黑亮的眼睛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格外清澈:“那爹现在改了吗?”
冯兰英没回答,只是捏了捏她的小手:“文玲,你要记住,这世上谁都靠不住,女人得靠自己。”
文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冯兰英继续说:“你爹也好,你奶也好,他们觉得你是丫头,迟早是别人家的,所以不把你当回事。”
“可娘不一样。”她低头看着女儿,声音很轻,却坚定,“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护着你。”
文玲眨了眨眼,突然小声问:“那弟弟呢?”
冯兰英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弟弟……他以后也会长大,可娘不会让他欺负你。”
文玲没再说话,只是往她怀里缩了缩,像是要把这些话都记在心里。
冯兰英吹灭了油灯,搂着她躺下。
黑暗中,文玲突然小声说:“娘,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
冯兰英笑了:“像娘什么?”
“像娘这么厉害。”
冯兰英摸了摸她的头发,没再说话。
文玲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往她怀里蹭了蹭。
天蒙蒙亮时,冯兰英被一阵稀稀疏疏的响动惊醒。
她睁开眼睛,却见到床边站了一个人,吓得后背一紧,猛地睁开眼才发现是崔国栋。
崔国栋站在炕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他身上。
他生得斯文,眉眼清俊,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分明,哪怕常年下地,也依旧白净,只是手指关节有些粗大,手上有了几处死茧。
此刻他低着头,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薄唇抿着,显得有些局促。
“你干什么?”她冷声问。
崔国栋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掉在炕上。
是一块腊肉,用油纸包着,肥多瘦少。
冯兰英没动,只是看着他。
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吵醒文玲:“给…给你和文玲。”
冯兰英没接,只是问:“哪来的?”
“攒的。”崔国栋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娘不知道。”
冯兰英冷笑了一声。
崔国栋站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只好转身往外走。他的背影挺拔,肩宽腰窄,棉布褂子被夜风吹得微微鼓起,显得格外单薄。
“崔国栋。”冯兰英突然叫住他。
他回头,月光映在他的侧脸上,衬得他眉眼如墨,唇色浅淡。
“文玲以前睡猪圈,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