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兰英直接堵在他面前。
有时候就是这样,当娘的总是个反面角色,孩子一遇到不开心就去找奶告状,奶又溺爱孩子,婆媳不和,久而久之,就成了被奶奶宠得无法无天的小魔王了。
她可不能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
再说了,王春娟现在也得去上工,只有崔胜利整天还待在家里。家里就剩她来管教,反倒是个机会。
“不要!坏娘!”崔胜利把算数本往地上一摔,小脸涨得通红。
“啪!”
柳条抽在炕沿上,震得灰土直冒。
崔胜利吓得一哆嗦,手背上已经多了道红印子。
“学不学?”冯兰英声音像冰坨子,手里拎着个还带着青皮的柳条。
崔胜利瘪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想起从前娘总会把攒下的糖块偷偷塞给他,抱着他宝儿宝儿的叫,现在这个举着柳条的女人,简直像年画里抓小孩的妖怪。
“学……我学……”他不情不愿地搬过小板凳。
冯兰英对文玲使了个眼神:“你也过来学。”
六岁的丫头该上学了,开春就送她去村小。横竖王春娟现在管不着,正好把俩孩子一块儿送去。
文玲点点头,轻手轻脚地挨过来。
崔国栋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场景。
昏黄的光晕里,冯兰英歪着身子倚在炕头,蓝袄子早不知啥时候褪下来,搭在炕沿的竹篾杆上。浅灰色秋衣裹着单薄身子,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半截白生生的手腕。
在这烟熏火燎的土坯房里,像玉,会发光似的,泛着冷莹莹的光。
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冯兰英一回头,正对上崔国栋直勾勾的目光。
男人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煤油灯的光,那双眼睛却亮得灼人,像是要把她盯穿了似的。
“你也要学吗,崔国栋?”她故意放慢了语调,尾音微微上扬。
崔国栋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突然被抓了现行,慌忙站直了身子:“我…我好歹上过三年级,这些数,我都会,不用学。”
“崔国栋,这么说你还怪有出息。”冯兰英笑道。
“还好还好,没有你厉害,你都读过五年级,”他笑着凑上去,声音带着几分哑,“英子,你今天真好看。”
冯兰英当然知道他在看什么。
自从怀了双胞胎,身子比以往更加丰润,领口的扣子几乎要被崩开。再加之,几个月不出工,皮肤养白了,连手心的茧子都软了几分。此刻煤油灯昏黄的光晕染在她身上,衬得整个人像裹了层蜜。
她声音却冷了冷:“要是闲得慌,就去把外面的衣服洗了。”
她又指了指墙角那堆脏衣服,几个孩子的,还有自个儿的和男人的,堆了一小角,“趁着雪停了,赶紧的。”
崔国栋愣住:“现在?水缸都结冰了……”
“所以呢?”冯兰英忽然笑了,唇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冬天的衣服都会自个儿变干净吗?”
每个冬天的衣服都是她亲手洗的,手冻得跟萝卜似的,也得将家里衣服全洗了。
崔国栋被怼得脸颊通红,连忙抱着衣服出去洗。他看着缸里的冰水,用瓢舀开一层冰,然后拿着木桶把衣服全泡着。
手一碰,冻得一个激灵,只是揉了两下,手就通红通红的。
他忽然想到,以前都是英子一个人洗的,怎么他洗一次就受不了了?
英子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他忽然有些自责,为什么自己现在才发现?他可真是笨。
他居然从没想过,要替她烧一盆热水。
“作死啊!大半夜洗什么衣裳!”王春娟提着夜壶从茅房回来,见状直跺脚,“那个懒蹄子又使唤你?”
崔国栋猛地直起腰:“她带孩子累了一天了,我洗两件衣裳怎么了?”
王春娟被他罕见的顶撞噎住,正要骂,崔红梅听到他说这话,探出个脑袋来:“哎哟喂,大哥,你啥时候这么疼女人了?能不能把我们全家的衣服都洗了?以前嫂子可是连爹的裤衩子都得洗!”
“你这丫头咋说话咧,你自个儿现在没长手啊,咱又不是分家了!”王春娟斜了她一眼,“你现在不洗衣服,以后嫁人了,这么懒的女人,看哪个男人要你!”
崔红梅嘟着嘴:“林知青会要我的!”说完就窜进了屋里,不说话了。
崔国栋回到屋时,几个孩子已经学完了今天的数,全都在炕上睡熟了。
冯兰英正背对着门弯腰给最小的孩子换尿布。
煤油灯的光晕染在她身上,将投在土墙上的影子勾勒得像熟透的果子,沉甸甸的。
崔国栋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蹲下身,故意放轻了动作铺地铺,说道:“英子,以后这衣服都放那,这几天实在太冷了,等我回来洗。”
冯兰英挑眉笑了笑。
这天冷,他不知道烧壶热水?就这样就着冷水洗?看着他红彤彤的手,就知道他压根没想到这茬。
她慢慢直起腰,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红肿的手指:“哟,这会儿知道疼人了?”
她的目光太烫,崔国栋觉得自己的耳根子都要烧起来了。
他下意识搓了搓冻僵的手指:“自己媳妇...不该疼吗?”
“疼?”冯兰英忽然轻笑出声,向前迈了一步。她身上那股混合着奶香和皂角的气息瞬间笼罩了他。
“洗一次衣服就叫疼媳妇儿了?咋了,这衣服不是你穿的呗?先前我洗那么多年,那我是不是疼你疼得没边了,你该感恩戴德地谢谢我?”尖尖的指甲戳了戳他那精瘦的胸口。
崔国栋呼吸一滞。她的手指像带着火苗,所过之处都烧了起来。
被怼了个没脸没皮,他憋了半天才说:“我…怪我笨,现在才发现你的不容易。”
“你确实笨的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