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兰英刚回屋,就发现自己的钱夹子不见了。好在今儿这三百块钱数额大,都是大团结,钱夹子里放不下就没放,只是可惜了自己的十块钱。
明儿个初七,早点出发,指不定能有去县城的车。冯兰英收拾完东西,发现崔胜利在那认真地写字,煤油灯映在他身上,神情专注。
“胜利,你想跟着你爹还是跟着娘?”冯兰英忽然冷不丁地问道。
崔胜利用力摁断了铅笔笔尖,抬头看着这个凶神恶煞的娘,几乎没有犹豫:“跟着爹!”
“跟着你能吃啥?啃窝窝头?”崔胜利撇着嘴,“爹说了,开春就送我去村小念书。你?哼,连我的学费都凑不齐吧?”
文玲突然从被窝里钻出来,小脸气得通红:“不许这么说娘!娘也挣工分,娘挣的工分可多了,不比爹少!”
“那文玲呢?”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她却不恼,又扭头看着大女儿,目光温柔,“跟着你爹或许会有个住处,倘若跟着娘…”
话还没说完,崔文玲已经快步跑到母亲身边,紧紧抱住她的胳膊,声音清脆又坚定:“我要跟着娘!”
冯兰英眼眶微微发热,伸手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轻声应道:“好。”
屋外,雪越下越大。风卷着雪花从门缝里钻进来,带来一丝寒意。
冯兰英伸手为文玲掖紧被角,指尖在触到崔胜利被褥时顿了顿。
五岁的男孩蜷在炕角,睡梦中仍皱着眉,嘴角倔强地抿着。
上辈子,她熬干心血也没能焐热这块顽石。
冯兰英轻轻吹熄了灯。黑暗里,她最后摸了摸文玲柔软的发梢。
雪落无声,有些缘分就像这漫天的雪花,攥得越紧,化得越快。
冯兰英在睡梦中猛然惊醒。
一双熟悉的大手正沿着她的腰线游走,带着薄茧的指尖挑开里衣的系带。温热的鼻息喷在她后颈,混合着皂角和泥土的气息。
不用睁眼,冯兰英也知道是谁。
“滚开。”
她压低声音呵斥,手肘狠狠往后顶去。
崔国栋闷哼着箍紧她,滚烫的呼吸扑在后颈,带起细密的战栗。
冯兰英脊背绷成弯弓,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在窒息般的寂静里,喘息声格外明显。
指尖触到温热的刹那,冯兰英骤然睁开了眼。
五指如刃。
嘶!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见崔国栋右脸颊的血痕。
一滴,两滴,落在被面上,洇出暗色的花。
冯兰英的指甲缝里嵌着血丝,胸口剧烈起伏。
崔国栋笑了,笑得几分凄惨,他缓缓起身。
“冯兰英,我是你的男人,咋了,连亲都不能亲了?”
“男人咋了?再动手动脚,撕了你的嘴!”冯兰英语气如冰。
崔国栋站在炕沿,月光将他清瘦的身影拉得老长。
他生得白净,此刻却惨白如纸,连唇色都淡得看不见。
崔国栋苦涩一笑,“你去牛棚了?”
“崔国栋,”冯兰英正在系衣带的手一顿,“你发什么疯?”
“我问你,冯兰英,回答我!”他压抑着嗓音问着。
“去了又怎么样?没去又怎么样?”冯兰英喉间溢出的轻笑像淬了蜜的刀刃,尾音打着旋儿漫开,“崔国栋,你这个窝囊废,你还想管老娘?”
“冯兰英,你说的对,我管不了你!”崔国栋的喉结剧烈滚动两下,可那股汹涌的怒意翻涌到眼底,却突然泄了气,“可我就想要一个答案。”
他仰头,喉间溢出一声破碎的笑,像是被人掐住脖子硬挤出来的呜咽。
眼底泛起一层水光,却固执地不肯坠落,只把舌尖抵着后槽牙,生生将满眶酸涩碾成满嘴的苦涩。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有没有去过牛棚!”
冯兰英皱眉,不明白他发什么疯。
“没有。”她冷声说道。
煤油灯忽然被点亮。
昏黄的光线下,崔国栋眼底布满血丝,额角青筋暴起,脸上的血痕格外明显。
冯兰英看见他手里攥着个眼熟的东西,皱了皱眉,她的钱夹子怎么在他手里?
“这是什么?嗯?冯兰英,”他抖着手举起钱夹,“牛棚门口捡的。”
冯兰英一把夺过钱包。
“去了又怎样?”她抬眼直视他,“我冯兰英去哪,还要跟你报备?”
崔国栋忽然笑了。
嘴角扯出的弧度像裂开的陶瓷罐,渗出酸涩发酵的苦酒。
他张了张嘴。
想问她是不是和林誉文…最终却只是用牙齿咬住了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