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黄肤色的青年呼出叹息，视线穿过木笼的空隙，远望越来越远的城门。

角落里，体型略显臃肿的马汀摸着小肚子，假装在看风景，眼角打量着那条淡蓝色的手帕。

蓝色的染料难以调配，很少会用来染这么一小块的布料，就算不是高贵的深蓝，这淡蓝色的手帕也价值不菲。

马丁瞄了一眼同样穿着囚服和金属镣铐的罗洁，最后挪开视线，继续望着人烟越来越少的城外景色。

被判以流放，前路茫茫，只有短短几句的对话，大家没有深入交谈。

终点是国家的边疆，是未开拓的地区。

马车离开平稳的路段，轮子不时辗过泥地上的石块。没有软垫缓冲，胃也随着囚笼摇晃的节奏颠簸，罗洁脸色有点发青。

“喂喂，可别吐。”

马丁紧皱眉头缩进角落。

可是囚车只有这点空间，就算一人一角，亦无法完全躲避。

“别总是低着头，多看外面的景色。”

离下个城镇还有段距离，马丁可不想沾上呕吐物。

话是这样说，但是罗洁过于难受抬不起头，只能以手捂住嘴，镣铐的锁链互相碰撞，响起沉重的声音。

苍白的脸色让马丁更加担忧，就算到达休息处，押送队也不会清洁囚笼，自己更不会有洗澡的机会。

“士兵小姐，她想上个厕所。”

马丁询问策马的女兵。

士兵下意识想要罗洁忍着，想到路程还很远，车可不能太脏，不得已才拉了拉缰绳。

“快点，路还很远。”

圣堂士兵让罗洁去草丛解决，可是罗洁实际上并没有喝多少水，不过这是难得放松的机会，由衷感谢她的好意。

黄昏时分，押送队终于抵达哨站，前方就是小镇，但圣堂士兵不会让罪犯在镇上休憩。

队分两路，一队去镇上补给和休息，另一队负责看守，每天轮换。

至于今晚谁先去镇上，士兵用猜拳来决定。

“可恶，你给我带酒回来。”

输了的圣堂士兵哼了一声。

“还要熏肉对吧？”

“当然。”

哨站已经够苦了，不吃好点怎么行，圣堂士兵把钱袋扔给同伴。

设有基本的设施哨站，问题是这些设备并没有恒常维护，大部份都带着陈霉。

简陋的木屋只有一个房间，里头的墙上钉着铁环，能配合锁链拴着犯囚手腕上的金属镣铐。

圣堂士兵把长锁链套在犯囚的镣铐上，逐个检查铁环，确保锁链都牢固地连接着镣铐。

锁链的长度经过计算，足够囚犯躺下，却无法接触其他囚犯和靠近门口。

圣堂士兵打开同伴送来的两袋东西，重那袋的是自己的食物，小的那袋则是囚犯的粮食。

从中掏出带着粗白筋的深色肉块，随便切开扔进锅子中，把还没坏掉的干面包扔进汤中，这就是囚犯的晚餐了。

盛满浓粥的碗放在他们的前方，浓稠的面包粥汤满出木碗边缘，看起来十分丰盛。

“这是什么动物的肉？”

灰黄肤色的青年在圣堂士兵切肉的时候已经闻到腥气。

听见洛克的疑问，马丁也凑近木碗，这粥的确带着臭味。

“毒肉？”

马丁虽然没吃过，但知道这种肉。

“说毒肉还真难听，不就是魔兽肉而已。”

圣堂士兵打开给自己的那个袋子，看到里面的冒着油脂的熏肉，马上喊来其他同伴来帮忙。这房间满是霉味，弄得肉都臭了，他赶紧让士兵们把酒肉都挪到外面去。

这肉有点贵，自己的袋钱里的钱应该买不了这么多，这显然是把买囚犯食物的补贴都用上了，圣堂士兵明白自己不能独食。

他让其他不怎样相熟的同伴来帮忙，要他们把桌椅搬到室外，籍故让出一半的酒肉作为道谢。

属下的士兵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愉快地举杯相碰。

以这样的速度前进，大概需要花上两周才能到达边境，这是还是以没遇到魔兽为前提。

罗洁已经一整天没有吃喝，需要补充体力，可是她看着这碗以魔物肉炖煮的面包肉粥，顿时没有胃口。

她尝试过让木碗凑近嘴巴，还没尝到味道就先被那腥臭的气味熏到。

“罗丝你捏着鼻子一口气咽下去就好。”

洛克知道这肉的确不好吃，但能够提供基本的能量。

“她是罗洁，还有，这肉我并不建议吃，喝汤就好了。”

马丁看了看灰黄肤色的青年，果然食人魔的脑子都不好使，即使他只有一半的欧克血统。

两人都说得没错，罗洁戴着噬魔镣铐，梦魔的捕食能力被直接切断，现在只能依靠人类那侧的食物。

路途还很遥远。

罗洁捧起木碗，小心地避开大块肉块，只喝着面包浓汤，小块的肉顺着汤水滑入喉部。温热的面包汤下肚，带来一点舒适，可是那若有若无的腥味依然缠在喉间。

地上带着霉味的草堆就是床，罗洁和马丁都没敢睡在上面，宁愿清理出一块空地直接躺在地上。而洛克亦独揽所有干草，堆砌出厚床铺，直接在上面休息。

有没有睡着其实并不打紧，因为囚犯在日间只能待在囚笼中，除了睡觉根本没有其他事情能消磨时间。

睡醒后的三人钻进囚车，新一天的流放之旅亦再次开始。

临近夏未，日间的气温没有下降，囚笼的顶盖只能遮阳，四边的笼条却不能挡着蚊虫。偶尔经过森林附近，飞虫就会围上来，囚笼不算很脏，只是三人很少洗澡，汗水吸引着虫子。

躲在角落的罗洁试图把自己缩小来减少叮咬，这囚服对她有点宽松，手能缩进衣袖，裤子亦足够覆盖脚裸。

洛克不时看着飞虫，大概是皮肤比较厚，虫子咬不动，任由牠们在皮肤上爬行。

马丁只能不停地轻拍脸和手，没有虫子的时候就抓着颈子和腿裸的红点。

“什么怪虫……”

他边抓痒边抱怨烦人的虫子。

马车顶部挂着一盏提灯，那灯能驱赶魔物却不能驱赶虫子。

圣洁的白色光芒，不是一般的油灯，中心的发光物是圣树的树枝。亮度比油灯更高，能用作照明，更是驱赶魔兽的道具。

“哼，没用的灯。”

马丁瞪着那白织的光芒，连虫子都驱赶不了还敢卖那么贵，要是能顺带把虫子解决，这灯才对得起这个价钱。

黑色的小蜘蛛在依旧暗角织着网，马丁注意到那只蜘蛛很久了。他并不是特别讨厌蜘蛛，但是被虫子咬了几天也不耐烦了，他轻轻一呼，把那只小蜘蛛吹落囚车。

虽然说是押送囚犯，可以实际上士兵们并不好过。

已经离开王国的中心区域，镇与镇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哨站也变得分散，晚上只能靠士兵们轮流守夜，没睡好的士兵握着缰绳在高座上打瞌睡。

这没什么大不了，马是很聪明的动物，清楚要路怎样走，遇上分叉路的时候会停下来。

囚笼中带着半欧克血统的青年抬起头，四匹马亦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脚步。

马车的颠簸停下，高座上的士兵亦缓缓地抬头，没睡醒的眼睛打量四周。附近一带是靠山的辽阔平地，除了几颗树和草丛没什么障碍，只需要笔直的往前走。

士兵扯动缰绳，马匹们不愿意前行，而是骚动地踏着蹄。马匹嘶鸣，不管嘴中被扯着的马衔，坚持拖着囚车偏离主道。

侧边的陡峭岩壁沙尘滚滚，巨型圆石顺着山崖的一个接一个掉落，崖下的士兵亦感受到地面的震动，巨石的滚动的轰鸣声越来越明显。

马匹本能地往前奔跑，可惜始终是动物，不会拐弯，侧旁的山道陆续有巨石滚落。

士兵为了图方便而把缰绳缠绕着手，现在这习惯让他想弃车逃走都做不到。高座上的士兵以左手摸向左侧的剑，在摇晃的囚车高座上用左手拔剑十分别扭，但他也成功把剑抽出。

皮制的缰绳被利刃断开。

手松开的时候巨石亦已经来到侧旁，马匹的影子被巨石的黑影吞噬，后方的囚车倾倒在道路。

“没事吗？”

灰黄皮肤的半食人魔青年抱着同为囚犯的两人，洛克撑身把罗洁和马丁护着，囚车的木笼在翻侧中被巨石撞中，架散的笼条压在青年的背上。

巨石的轰鸣静止，洛克也爬起来站直身拉起两人，被这些木条砸到只是有痛，断木是刺不进他那柔韧的灰色皮肤。

被护着的两人身上反而擦伤了。

“是埋伏！”

押送队的另一名士兵大喊，滚石只是前哨，后方是人和魔兽。

经过滚石的突袭，士兵们的位置已经分散，九人的押送队只剩下五位士兵。

首领根据服装上的标识来判断出他们是圣堂的士兵，不过他们从属谁都不重要。这是押送囚犯的队伍带着粮食和金钱，身上的盔甲和武器都是精良的制品，即使卖不出也能自用，这些带着标记的盔甲用处可多了。

劫匪以岩石巨蜥当坐骑，这些蜥蜴的下盘很底，擅长利用四足的后弯趾攀附在岩壁上。

他们骑着蜥蜴从几乎垂直的岩壁俯冲而下。

用来攀爬岩石的后钩爪勾向士兵的颈子，颈子被弯趾撕破，蜥蜴也落到平地。

岩石巨蜥不擅长在平地移动，旁边士兵抓紧机会举起剑砍向劫匪。

劫匪似乎已经预料到反击似的，重心向后挪移，拉起缰绳，利刃砍向蜥蜴头部的岩鳞。

剑刃被硬鳞挡着，劫匪一个翻身离开坐骑，抽出腰间的弩弓对准士兵，弩箭飞向士兵的额间。

填充弩箭很费时间，不过一发弩箭已经足够，劫匪扔弃弩弓，接下来就是白刃战。

短刀被长剑压制，没法再使用“小把戏”的劫匪瞬间被士兵击毙，染血的长剑立即转向其他目标。

三名囚犯被从天而降的突袭震着了，马丁这位中年人最先反应过来。

“洛克，帮我解开这个镣铐。”

马丁举起手拜托拥有欧克血统的高大青年。

“我没有钥匙。”

洛克摇摇头。

“有钥匙我还会要你帮忙吗？！”

马丁甩了甩连接着镣铐之间链子，以欧克的力量应该能掰开这铁链。

“可是士兵说这镣铐有魔法。”

再有力气的人也是无法破坏，洛克无奈地说。

“哪有这种魔法，力一扯就好。”

食人魔的脑子还真是不好使，这镣铐再坚固也无法抵御蛮力。

“是的，这应该是只有噬魔魔法的普通镣铐。”

上面带着铁锈，罗洁觉得这不过是普通的铁制品。

听起来很有道理，洛克握着铁链向两边一扯，链子顿时被扯得变形。

“……真的是一般的铁。”

洛克惊讶地看着散落在地的铁环。

“等等，那么我在囚车的时候不就是能逃脱吗？”

他突然醒觉。

“不，在士兵的眼下逃脱可是会被立即击毙……”

罗洁哭笑不得，毕竟欧克只有蛮力，不擅长魔法。

想到这里，罗洁也关上眼试图感知，什么波动都没感觉到，果然单纯破坏铁链是无法破坏魔法。

魔法在手腕的铁环上，可是铁环太贴近手腕，洛克不好用力。

不过能破坏链子很已经方便多了，马丁捡起地上的长剑。

“马丁先生你要帮忙吗？”

罗洁见他望着跟劫匪战斗的士兵。

“怎么可能？”

这是难得的机会，帮谁也行，帮士兵绝对会把自己押走，马丁只是想要武器傍身。

“你们也快走吧。”

马丁趁乱朝着山崖的方向跑，那里有片小树林。

“罗洁你想怎样办？”

不擅长下决定的洛克望着橘发少女。

马丁说的没错，留在原地只会被士兵逮捕，不然就是被劫匪掳走，两种都不是罗洁想要的结局。

“逃吧。”

她望着山崖下的小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