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宿炆这句“师尊”,我听得好刺耳,心脏酸酸的。
原本苍雪山只有我一个人能叫师尊……
“无事,他自有分寸。”师尊的声音没有波澜,听不出好坏。
我抿了抿唇,心脏沉了下去。
或许是我太过敏感,师尊用“他”这个字眼指代我,有一点点冷漠,界限分明。
明明平日里当师尊和外人提起我的时候,都用“我的徒弟”、“我徒儿”,现在他的“徒儿”不止一个了,用“他”指代我,其实也无可非议。
宿炆的声调又扬了起来,提到我时特别高兴,说:“是呀是呀,师兄不管做什么都很稳重成熟,自是不会因为顾着教会我就忘了师尊。师兄肯定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努力!”
他的声音像铃铛碰撞,叮叮当当其实很悦耳,尤其他尾音上扬,一高兴就跟小鸟唱歌一样。
可我偏偏不喜欢。
什么叫忘了师尊?我就算忘了所有人,都不会忘了师尊。
什么叫偷偷努力?我努力还用得着“偷偷”?我光明正大努力不行吗?
从殿内传来一记轻笑,尽管它被宿炆叽叽喳喳的声音遮盖,我也能精准捕捉到师尊的笑声。
师尊很少在我面前笑出声,他甚至很少笑,每次笑起来都是很浅的,嘴角上扬一点点弧度。
他被宿炆逗笑了。
我的心脏从酸涩到疼痛,也不过是一个瞬间。
这种陌生的感觉,我不知道叫什么,只是闷闷的,呼吸都不顺畅了。
难不成我是修炼有误?练的功法出问题了?
我怕我会走火入魔,怕师尊厌恶我,怕师尊的完美人生因我而有了污点。
这可不行。
我刚回苍雪山,又转身飞去沧澜宗的后山,踏入问心阵。
此地荒凉,平日无事也不会有谁光顾,除了入门前考验弟子是否诚心,一般都是弟子做错了事情,需要思过才会被罚来问心阵走一遭,毕竟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负面情绪,却不是人人都能勇敢地直面自己的内心。
问心阵内伫立着一块巨大的问心石,它如同明镜一般透彻,只会照见自己的本心和内心深处的欲望,如果来人心里有鬼,照见的人影便会扭曲丑陋,面目狰狞。
这地方我熟悉,阵内的声音传不到阵外,是整个沧澜宗最隐秘的地方。
我每次修为进阶都会来问心阵拷问自己,是否对坚守的“道”还秉持着我的本心,以免生了心魔,还要累得师尊大义灭亲。
我走近问心石,却不敢抬头去看这块明镜。
因为这次我心里生出的感觉和平日的小情绪不一样,我最讨厌宿炆的时候,甚至想过把宿炆打包丢给宗主师伯;晚上练剑结束路过他院子听到他绵长的呼吸声,还故意弄出动静想吵醒他;在他向我请教问题的时候我还想故意教他错误的,让他在师尊面前出糗。
那很坏了,是不是?
我甚至想如果我真的生了心魔,我就不出问心阵了,要是师尊来寻我,我就……我就在师尊看见我的心魔之前,先把自己刀了,绝不能破坏我在师尊心目中最佳徒弟的良好形象。
做足了心理准备,我才鼓起勇气,缓缓抬头看向问心石。
问心石一开始和以往我每一次见到它时一样,照出一个年岁不到十岁的小孩,是小时候的我,个子才到我的腰间,单手负剑,神情严肃,像个小大人。
它渐渐显现出我内心的欲望,也和平常无异。
小孩在师尊身边练剑、修习术法,学累了就趴在师尊的大袖子上休息,睡得像只小猪,还拱进师尊的怀里嗅他领口的香气。师尊也不抗拒,单手环住我的后背,以免我从他怀里摔下去。
我每次照完问心石都会跟师尊汇报。
我说我照出来是个小孩,师尊笑容清浅,说我是赤子之心,夸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但修了这么些年,问心石里的我还是小孩。
虽然师尊说我保持本心对修炼大有裨益,但我也能看出他似乎在忧心些什么,偶尔看向我的眼神也与平日不太一样,像是怅然。
然而这一次,问心石有了变化。
小孩逐渐长大,成了十七八岁的青年,与我现在样貌相差无几,手里拿的却不是剑,而是一根纤细的桃花花枝,枝头上长着小小的花苞,花苞还是收拢的,只露出一点粉嫩。
我的心脏惴惴不安,跳得乱七八糟的,比我见了高阶妖魔时跳得还要厉害。
问心石里,“我”举着桃花花枝扑进师尊的怀里,对师尊笑得无比灿烂,嘴唇张张合合,无声地说话。
我知道“我”说了什么。
因为那是我的欲望。
我说:“师尊,我心悦你。以后只和徒儿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