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怎么有闲情关心起这个来?”
顾卿然想说,她又知道了,握了和离书的男人就是如此,不怕她日后黏着他了,所以就与她客气起来。
“随口问问。”
顾卿然的肚子在此刻叫了几声,书房安静,显得她这点窘迫愈发无可遁逃。
她也不假装吃饱,就这么挑了一张铺了狐绒的檀木椅坐了下来。
“好像有枸杞鱼翅汤、红烧猪蹄、龙须凤尾羹,旁的,我记不清了。”
徐寂行淡淡道:“母亲倒是诚心招待你,只是你有连喝两碗姜汤的胃口,怕是肚里还空着。”
顾卿然红了脸,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揶揄她,她大大方方地点头道:
“是啊,我都没怎么动筷,母亲与我说了许多,我要听她的教导,就不好意思闷头用膳。”
徐寂行神情微冷,终究是开口,问出了已萦绕在他心头数个时辰的不悦:
“她与你说了什么?”
顾卿然在此刻抬眼,撞进了徐寂行沉黑眼瞳里,她原本清澈透亮的眼眸悄无声息地染上了几分思虑。
临行前,舅母与她讲的那个故事,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消逝被她淡忘,反而在徐府这两个字被徐寂行提及时,在她心头烙下愈来愈深的痕迹。
徐寂行不喜欢徐府,不喜欢他的娘亲、父亲,也从不在她面前提及他唯一的弟弟。
他守着偌大的相府,仿若她在水墨画中看过的一只孤鹤。
“她问我,与你相处得如何,还问我,习不习惯京城的生活,她还说我不该闷在府内,该与京城贵族家的女眷们多多往来,有利于相府的名声。”
这些都是假的,徐夫人只是想要套她的话,问她徐府这些日子来过哪些官员,还问她徐寂行是否私下提过豫王殿下。
晚膳用到一半时,徐府另一位少夫人也来了。她与这位名义上的妯娌甚少接触,徐夫人劝她日后妯娌间要多见面,她囫囵应了下去。
顾卿然从前不知,她编起谎话来也得心应手。
徐寂行问:“你回她了?”
“那是自然,母亲似乎很是关心我,我看她或许是借着关心我的名义关心你。”
“徐寂行,我告诉她我们感情和睦,我也十分喜欢京城。”
徐寂行郁在心头的阴影散了些。
“她一贯不喜欢我,她……没有在你面前,提我的旧事,问我的性子?”
顾卿然点点头,摩挲着袖口上的花纹,轻描淡写地道:
“她说你性子比常人要冷,问我习不习惯你。”
书房里又是一阵寂静,也是此时,外头的风雨声大了起来。好在屋内暖炉熏香,红烛高照,风雨都进不来,反而比白日显得温馨。
徐寂行迟迟不往下问,顾卿然等不及,从檀木椅上站了起来,舌尖轻吐、俏皮地眨了眨眼,耳边的绿松石耳坠随风飘动,烛光摇曳里,她笑得粲然:
“徐寂行,我回她,你冷冰冰的性子,颇得我心。”
这当然是句玩笑话,只是含了一分真心。
徐寂行移开眼,低沉的嗓音里有不易察觉的别扭,他冷冷道:
“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
顾卿然哦了一声。
“那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徐寂行脊背绷直,彻底背对她,他目视着眼前的博古书架,心口却像是被什么拽了尾,晃了晃,酥麻发颤。
“徐寂行,你还有事要问我吗,若是没有,我就回屋里了。”
顾卿然不欲再打扰这个有些奇怪的男人,她刚要轻手轻脚地离开,就被他叫住。
“我还未用晚膳,若你想吃,就一起来。”
顾卿然眼露惊喜之色,咽了咽口水,假装矜持地问:“你今日怎会晚了这么些久用膳?”
“与人谈事,耽误了些时辰。”
徐寂行似乎不愿在这样无聊的话题上耽搁太久,撂话赶她:“厨房方才来问今晚的羹汤,你若有偏好,现在差人去传个话还来得及。”
顾卿然一听,转身跑了。
门外雨声潇潇,门内仍旧静寂。
徐寂行抬手搭了眼,低眉时余光略过那被打开的一方朱砂印泥,回想起她方才不要第二封和离书的神情,尤有怔色,过了许久,才缓缓一笑。
主宅的膳厅里,顾卿然已经招呼下人备了两个人的碗筷,就等着徐寂行来。
终于,他裹着件墨色大氅,缓缓走进了屋里,今夜雨急风重,倒衬得他走过来的这几步端重不凡,叫屋里的丫鬟都低了头。
顾卿然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几回,无心关注其他,闷头吃饭。
徐寂行手指修长如竹,举杯执箸斯文端方,他先前用了膳,此刻多是喝些清茶,偶尔也会低眸看看对面的人,他一贯沉默。
“谢谢你今晚陪我用晚膳。”
“徐寂行,其实你比我以为的还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