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珞言听都听不见他的话,当然回答不了他。
尹惟低着头,用衣袖很轻地把黎珞言眼尾残留的那点湿润水渍擦干净了。
她赶来的时候看见的场景十分混乱,一个躺在地上疯狂呼吸的人,一个闭着眼视死如归的“壮士”,还有一个长出狮子耳朵尾巴、疑似失控了在咬人的梨子。
她当机立断伸手往黎珞言后颈上砍了一手刀,旋即把往后倒下的黎珞言一把扶住。
现在这幅场景……
尹惟犹豫着,垂下眸,半晌才开口:“要把人送到医院吗?”
她停顿一下继续说:“我家也有医疗舱,要不然,你们三个都来我家里……”
奚元疼得龇牙咧嘴,他听见了她的话,第一反应是:“这还用想吗?当然是去医院检查一遍。”
他叨叨着,疼痛让他说话都没什么力气,“梨子咬我咬的这么狠,我真的要怀疑他是不是有狂犬病了,我要去检查……嘶,检查一下有没有狂犬病!等等——他这种情况,应该是……狂狮病?”
尹惟面色平静,垂着眸,出声时声音依旧冷静得不像话:“但他会被关禁闭的。”
奚元:“?哇塞。”
奚元手臂疼得出奇,他用另一只手抓了抓头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的手还在流血欸,肉都差点被咬下来了,哈喽哈喽,尹惟是看不见吗?
但他稍微缓了口气后,抬起头和尹惟对视上,冷静了几秒。
顺着她的话往后想了一下,不禁皱起了眉,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私下里把伙伴伤成这样,无论是什么原因,黎珞言都一定会被关禁闭。
因伤口发疼,他深呼吸着,调整说话的声音大小,提醒道:“但不止我们看见了。好几个人已经跑了,他们也会出去乱说的。”
他突然意识到尹惟其实并没有她表现得那么冷静,这么简单的事情她平时是绝对不会忽略掉的。
尹惟垂着眸,理智回笼,“嗯”了一声。
“况且,梨子也应该去医院做一个全面检查。他的精神图景,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奚元想起黎珞言失控时的表现,眉头紧拧。
……
十岁那年,黎珞言被关在了家里。
对于上述事件给出的解释是,感知力过高,导致无法完全掌控情绪。情绪激动时会陷入不可控状态,由于某种不可透露的原因,当他处于此种失控状态时有百分之七十的倾向会表现出极轻微的异化特征。
最后决定为,关禁闭一年,其间不允许任何外出行为,一年后非必要情况(如上课)不可外出,十四岁以后可解除禁制。
*
奚元忽然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黎珞言戴上那颗耳钉就是在他十一岁那年。
那天他被黎珞言咬伤之后去医疗舱躺了半天,看着小臂上只剩下一个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牙印,咬得牙酸。那时他听说了黎珞言被关禁闭的事。
第二天没告诉任何人,他一个人偷偷跑去了黎珞言房间的楼下,拿东西砸窗户引起了黎珞言的注意,然后在楼下朝他挥手。
隔了几层楼,他无法清晰看见黎珞言的眼神,但他能看见黎珞言把窗户打开之后,没犹豫就探出个头,下一秒就做出要往下面跳的动作。
奚元被吓得整个人都慌了,一瞬间眼睛都瞪大了,大声喊:“别跳啊!”
还好下一秒黎珞言就一个后仰摔进房间里面了。
奚元提着的心才掉下去,还没完全掉下去就又提了起来,窗户口探出执政官的脸,表情又冷又凶,活像是他的债主。
奚元一瞬间就不敢说话了。
第二天再去的时候,窗户就被窗帘挡住了,奚元看不见里面的场景。
他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没多犹豫,把袖子撸起来就往上面爬。好不容易爬到黎珞言的房间窗户旁边,他先是用一只手死死扒住窗沿,确保自己站稳了,便伸出一只手去推窗户的那道玻璃,然而没有任何反应。
艹,封死了!
奚元暗骂了一声,想了想,又故技重施,开始敲窗。
里面的人似乎是听见了,传来一点不太明显的响动。然后窗帘从里面被使劲扯了下,没扯动。
奚元意识到窗帘也被固定死了,没忍住又想骂了。
但下一秒窗帘边缘被扯开一个小口,黎珞言歪着头艰难蹭了进来。
他探着头左顾右看,好奇地寻找着声音的源头,最终在边边角角看见一个弯着腰站立着的活人。
这一幕其实有点像是在拍危险系数极高的动作大片。高高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十岁的小孩,任何看见的人都会被猛地吓一跳。
但奚元的的确确站得很稳。他看见黎珞言眼睛骤然间亮起来的那一刻,也不由自主跟着笑起来,手握成拳轻轻摩挲了下,然后背过手藏起来了爬墙时手心不小心蹭出来的细小伤口。
……来得还挺值的。
他一头红发十分惹眼,很亮的颜色。
此时此刻,黎珞言望着他,瞳孔里只装下了他一个人,碧绿的眸子倒映着火一样的艳色。
黎珞言朝着他笑起来,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笑起来显得很幼。但很快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嘴角下撇,眼睛直勾勾望着人,嘴唇动了动,声音有点小。
隔着层玻璃奚元不太能听清楚。
奚元拿出终端朝他挥了挥,示意让他用终端发给他。
黎珞言乖巧地点点头,跑回去拿了终端,然后又艰难地把脑袋从窗帘被封死的间隙中挤进来,这次还挤进来了一只手。
奚元看着他垂着眸说了好长一段话,等他说完后,自己的终端响了一声,他打开,播放黎珞言发给他的语音。
【对不起……当时咬了你,肯定很疼……等一年之后我能出来了,换你咬回来吧,我一定站着不动让你报仇。】
说话的声音特别正经严肃,还夹杂着点十分明显的愧疚难过。
奚元轻笑了声,调整了下站立的姿势,稍微让自己舒服了一点。眼睛看着黎珞言,却是在对着终端说话:“哟,这么大方。你不嫌疼?”
黎珞言抿了抿唇,认真地说:【怕疼。但是我咬了你,应该向你道歉。如果咬回我不能让你消气的话,你也可以提出其他的要求,我一定一定答应你。】
他连说两个“一定”,语气特别认真。
奚元听完就笑了:“我生着气会爬上来找你?还是说我看上去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真没生气,非要提起那天的事的话,我还真有想说的。”
黎珞言竖起耳朵,等着奚元给他发下一条消息。
点开后,他听见他说:“我突然觉得,狮子耳朵还挺好看的。等你出来之后,我们一起去动物园看看狮子吧。”
黎珞言眨眨眼睛,目光从终端上移开,转而看向奚元,然后慢吞吞地弯起眸,眼尾弯弯:【好。】
……
在那段爬墙去找黎珞言的时间里,奚元敢保证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枚耳钉。
所以,他第一次见到那枚耳钉毫无疑问是在黎珞言可以离开房子外出上课了的那时候,也就是他十一岁那年。
想到这里,奚元闭了闭眼,眉心紧皱。深夜里,月光透过窗户洒了点光进来,将哨兵紧皱的眉宇照亮,烦躁的情绪在光照下几乎具象化了。
他早该想到的,那枚耳钉有问题!
奚元在床上坐着,他侧过头看向对床熟睡的黎珞言,沉默片刻后转回头,打开了终端。
他眉眼沉沉看着他的和尹惟的聊天框,屏幕的白光照亮了一部分脸。
悬空的手指始终没有落下,最后他什么信息也没有发过去,关于那枚耳钉的疑问被咽回了心底。他闭上眼睛,摁灭了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