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又身受重伤,需要魔族强横的体质来抗住。于是魔气在他体内撒欢一样乱跑,他不属于魔族的那一半血脉同样不甘示弱,不断试图平息主人心中泛起的戾气。
魔气灵气在他脑子里打得不可开交,贺兰越抬手揉向抽痛的额角,想要维持住自己岌岌可危的理智。
“买药。”
顾云庭简单地回答贺兰越。
他一边扶住贺兰越,一边挑来杂草堆放一起,然后将外袍铺到草垛上。
就这样,顾云庭迅速地收拾出一个还算干净的位置。他回头,看见少年的手像刀子一样锋利,直愣愣戳向自己脑门。
顾云庭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少年手掌。
动作受限,贺兰越向阻挠者投去一个质问的眼神。
顾云庭没做解释,只是安抚地拍了拍少年手背,将他向草垛引去。
拉扯的力道传来,贺兰越飘忽散乱的视线落到自己掌中的手上,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漂亮,拉着他向前的动作平稳坚定,像是永远不会迷错方向的舵。
贺兰越默然,他手肘微动,向回抽扯,但实际传出的力道和小狗用尾巴尖搔了两下人腿没什么区别。
顾云庭没有察觉到少年微小的反抗,将人稳稳当当安置好后就松开了手。
还算软和的草垫让贺兰越摇摇欲坠的身体有了着落,他流散的思绪立刻放过了对方拉自己手的事情,开始专注调息。
身体失血让贺兰越思绪迟缓,他觉得口中干渴,魔气流窜过伤口,似在欢呼着叫嚣,供我血肉,予我灵元,我会让这具躯体重获力量。
贺兰越眉毛难耐地皱起,他闭着眼,忍着头昏脑涨,去捉理灵脉中四处横行的魔气。
忽然,他闻到一片铃兰草的味道靠了过来。
清幽隐绰,淡甜沁人。
这种味道,在很小的时候,他经常从母亲身上闻到。尽管他的绝大多数记忆已经模糊,但他记得母亲每次来探望他时,身上都有淡淡的香味,而且每次来总会带来地下所没有的东西:精美绝伦到无法想象如何做出来的玩具,精细可口的正常吃食,抖落着残余春意的新鲜花枝……
母亲摘掉松绿色的斗篷将它搭到一旁,他又会钻进去把斗篷重新撑起来,铃兰草的味道与斗篷下的密绒一起罩在他身上,生出和和暖意。
但是后来,这种味道的来源变成了灵冲。
混着连琼峰终年不绝的雪,冷峭地刮到他脸上。
那股总让他如入梦境的清甜,也转眼变得像是将冰含到嘴里口腔生痛的滋味。
贺兰越额角抽痛。
这破香为什么味道散不掉。
他心中烦躁,猛地伸手推向对面。
“……!”顾云庭停下检查伤势的动作,一把擒住少年突然袭来的爪子。
贺兰越目光寒剑一样剐向他,顾云庭不明白贺兰越这股骤然的愤怒从何而来。
少年的情绪一直像被装在光滑平整的瓷罐里,而今瓷罐裂开一隙,里面流出来的却是灼热的火。
顾云庭柔下声音,让贺兰越的愤怒像一把火丢进水里:“别乱动,我帮你处理伤口。”
贺兰越冷冷道:“不用。”
顾云庭只把他的拒绝当作耳旁风,继续自己的动作。
顾云庭此刻实在无意与贺兰越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也无心研究当下最符合原主人设的反应。他面上的一派冷静都全靠强撑,若非他克制力惊人,否则他此刻伸出的手一定在抖。
因为贺兰越的伤实在太过触目惊心。
胸口、腰腹,全都一片血肉模糊,一些创口表面只覆盖着薄薄一层肉,看起来岌岌可危,几乎可以感知到里面的脏器。
而贺兰越胸口的剑伤,居然还在缓缓流血!顾云庭不知道一个小孩怎会有这么多血可以流,而失血如此之巨,竟然还能保持清醒!
他在现代二十几年,算上穿越来的两日,从未见过有人受如此重伤。这样的伤势早应该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说,贺兰越此刻还能睁着眼睛和他顶嘴,简直是一个奇迹。
“我先帮你止血,然后再清洗包扎其他伤口。”顾云庭边解释,边伸手去揭贺兰越身上被血粘住的碎布,要把创口周围清理干净,方便其他处理。
修长的手指伸来,贺兰越尚那条自由的手臂当即拂去。
然而顾云庭早有准备,他手肘微动,五指向下一滑,反而逮住了贺兰越手腕。
“……”
顾云庭面色坦然地接住贺兰越射来的眼刀,牢牢捉着他手腕往下一压,再双掌合并,把贺兰越两只手关押到一起。
两只手全被没收,贺兰越不由拧眉,他挣了一下,很快发现无用,遂冷漠问道:“师尊想做什么?”
“帮你疗伤。”顾云庭又耐心解释一遍,随后加重语气,“你伤成这样,还不许治,是想死吗?”
“死了又如何。”
“……”
顾云庭一默。他注视起贺兰越,在他的视野里,贺兰越身上缭绕着无数的黑烟——那是魔气,顾云庭这具身体是两相仪的器灵,本体专司镇魔,所以仅凭眼睛就可以分辨魔类。魔族无论混血还是纯种,只要体内有一滴魔血,就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之前贺兰越身上也有魔气,但只像是一罩灯的内芯,颜色浓重,却安安稳稳地缩在身体里,而现在贺兰越的魔气,像是被人掀开罩子,又填了一大勺灯油,火苗炽升爆燃,不受控地燎卷。
顾云庭又看向贺兰越的眼睛。少年眼中愤怒与冷酷交织,完全不是能正常交流的样子。
顾云庭暗叹口气,他对贺兰越的混沌冷语充耳不闻,再度将手伸出去,触向贺兰越衣领。
贺兰越无处挣扎,于是冷冷定定看着顾云庭动作,看着那只颜色冷白的手靠近自己,看着手背上清晰可见的青色血管出现在自己脸侧。
他霍然偏头,咬了上去。
“……”
手掌边缘微微刺痛,顾云庭默然一瞬,下一刻不由沉声喝喊:“小越!”
他真恨不得能直接把人敲醒!
“你伤得有多重你知道吗?!”顾云庭怒问。
关心一样的话语落入耳中,贺兰越眉尖不由一拢。他两条剑眉快拧成死结,视线上上下下扫着顾云庭,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师尊。
贺兰越张口吐掉顾云庭的手,仰颌依旧冷傲。“我自己来。”
顾云庭没说话,松开了手,拿纱布涂上止血愈伤的药膏,又将纱布交到贺兰越手中。
薄薄的纱布落到少年覆生玄鳞的掌心。贺兰越拿了过来。
他没去管最需要处理的胸口,而是随意地将纱布缠向腰间。
他眉心压着戾气,动作相当暴躁,隔着衣服把纱布在自己腰上绕了两圈。然后他勾起布条两端就要打结,擦啦一声,脆弱的纱布在他五根指刀之间碎成了棉屑。
“……”
贺兰越一时无言。
顾云庭也不与他废话,趁人还未回神,一把又将贺兰越两只手腕全捞过来。
眼见贺兰越胸前衣襟越来越湿漉,顾云庭当机立断,掌心凝出灵力,隔空冻住了流血的伤口。
这方法不妥当,但非常奏效。
血已经止住,其他伤口就可以慢慢处理。顾云庭再将手伸去,贺兰越故态复萌,齿口一张。
顾云庭面无表情地收手一撤,贺兰越牙齿咔哒磕到一起,咬了个空。
少年冷漠凶残的小脸木了一下。
顾云庭冷哼,他半真半假地威胁:“再闹,就把你敲晕。”
闻言,贺兰越蓦地低低嗤笑一声,不知道是否是快冻死的面部神经给气活了。
“师尊好演技,拿些无用之物惺惺作态。”
他声音冷森,偏偏脑袋,目里染上嘲讽。
“这些药根本没用,师尊若当真想治好我,就应该给我一点血……给我吃活人心肝,还有修士灵核。”
“只要师尊给我,我即刻便能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