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庭瞳光骤然一缩,下意识想把贺兰越拎回来。然而他想象中的警报声并未响起,悬浮的光线仅仅泛起一道微不可察的涟漪,像羽毛轻轻拨弄水面,无声亦无响。
他心神稍定,侧目瞥向某个忽然行动的小东西,只见贺兰越跨出一步后便停下,转身静静地看向他,眼神淡漠,仿佛在等他跟上。
顾云庭不着痕迹地轻动肩膀,让斗篷边缘擦过淡黄色的浮光。警戒的光线依旧安静如斯,顾云庭心中了然,大约是临时起阵只为圈地,戒备对象是寻常散修,昆仑宫懒得大摆阵仗,所以设阵潦草,简单“隐匿”就能糊弄过去。
思绪稍转,顾云庭也不动声色越过了那条警戒的线光,顺手再次扣住贺兰越肩膀,没多问什么“你怎么知道不会触发警报”。
两人静默来到洞天深处,一片绚烂的池水映入眼帘,宛如落霞倒垂,铺陈在视线的尽头。一池落霞水,正是此处洞天名号来源。
池中静静绽放着一朵莲花,形状与普通莲花无异,但颜色奇特,通体莹绿,宛若翡翠,正是碧心莲。
顾云庭目光落在孤零零的碧色莲花上,心中暗叹:采光了。
碧心莲生长较快,灵性充沛的情况下,十年可生百朵。但再快的生长也追不上需求之盛,多种常用灵药中都需此物为引,偏偏它又生在穷北最温和的一处洞天内,修士们进入穷北,几乎都会顺路来此采走几株。不过,修士们多少懂得留种,采多采少,总会留下十余朵种花,以保池中花势不绝,过上一月,又能盈满池,如此周而复始,绵延不息。
可如今,不知是屠别封关导致滞留关外的修士数量激增,人人蜂拥而至,还是有人心贪心不足,把满池莲花采得只剩下残花一朵,把后来人的路断了。
好在还剩这一朵,若是种花尽绝,这池子二三十年内怕是寸花不生。
这最后一朵花,顾云庭肯定不能给它采了去。
但来都来了,他观察起洞天内的景象。除了碧心莲,落霞洞天内的花草树木几乎都蕴含灵气,即便还未成灵花灵草,却也比外界更丰茂灵动、灿烂异常。
此时此刻,这处洞天福地内却并不安宁。交了保护费入内的修士足有二三十人,休息者鲜少,多半围着昆仑宫弟子,众星捧月般般吹捧。而在场的昆仑弟子有十个人,细看之下,衣饰略有不同,有人腰上多悬一枚黑白鱼咬尾的玉佩,想来是区分内外门之用。加上外面检查戒备的两名弟子,一支昆仑猎妖队共有十二人,七名正式队员,五名编外弟子。
现下七名正式队员各做各事,三名编外队员则被发配去看守猎来的妖兽。三只金丝重笼沉甸甸地置于芳草地上,笼体表面符文闪烁,笼中分别关着一头庞然大物。妖兽们安静地卧在金丝笼底,双目闭合,吐息沉重,都陷在沉睡中,可能被人下了封咒。
时不时有散修朝重笼投去或畏惧或艳羡的目光,却无一人敢靠近。
还有人正以此为话头拍马奉承。
“太初兽,贵宫真是神通广大!这等凶兽,我们二十几人联手都未必能制服,竟被您轻易降服,实在了不起。”
被他吹捧的昆仑弟子面色平和,却微笑淡淡,任那散修将他与同门夸得更加天花乱坠。
顾云庭静静看了他两眼就移开了视线。那人身上稀薄的魔气,大概往上三代是魔族。
虽然早就知道许多混血潜伏于昆仑宫内,但他方才粗扫,一支十二人的猎妖小队,竟有足足三个混血,整个昆仑上下还有几个正常灵根的弟子?恐怕剔去混血,昆仑宫即刻就要停摆。
看见混血,顾云庭便想到贺兰越,他目光转向自己徒弟,却在余光瞥到落霞池水时,骤然一顿。
最后一朵碧心莲,不见了。
这个变化很快也引起其他修士注意。猎妖小队领队弟子站起身,走到池边,盯了平静深邃的池水少顷,忽然嘴角溢出不明显的笑容,夹杂着几分扭曲的兴奋。
他招招手:“星罗丝。”
几名捉妖队弟子迅速把一张细密的金丝软网沿池边垂入水中,片刻之后,池中溅起激烈的水花。
“收。”星罗丝边缘随领队一声令下骤然收紧。
水花四溅,金丝网拉着一道灰色的影子破水而出。昆仑弟子一掐诀,那影子便被狠狠甩上岸。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顾云庭能看见他身上淡淡的魔气——又是个小混血。
少年衣衫单薄,怀里紧紧搂着刚摘下的碧心莲,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害怕压坏了怀中娇嫩的花瓣,只能死死攥住莲花下凸起的萼托。
灿金的网丝在他面颊上割过,留下数道暗色的血痕,他发出低低的痛声,像一尾被捞起的鱼,来回挣扎,但越挣扎,金丝网在他身上缠得越紧。
忽然,一只华丽的靴子踩到他的背上,靴底一按,将他踩得动弹不得。
踩住少年的昆仑领队弟子笑意恶劣,他目光扫过因异动聚拢过来的散修们,语掉缓缓,带着几分傲踞的轻慢:“你们可知,此乃何物?”
修士们被他提问,面露疑色,面面相觑,因为网中的“东西”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十分普通甚至有些柔弱的少年。
连先前谄媚不休的散修都不由迟疑,小心翼翼道:“化形的妖物?”
这不符合常理,妖物化形少说修为要达到结丹后期,眼前这挣扎不得的灰衫少年有没有筑基都两说。
“哈哈。”领队弟子笑了两声却不解答,卖起了关子。
另两名混血的猎妖队成员不知何时凑到了他身边,一人笑容晏晏,一人目中却噙着隐隐的担忧。
那笑容和煦的弟子指向网中少年,道:“错了,此子非妖亦非人,乃是另一种恶物——‘孽人’。”
“敢问仙长,何为‘孽人’?”谄媚的散修立刻接话,尽职尽责做起捧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