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静静看着她漆黑的眼眸,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评价道:“冥顽不灵。”
接着他露出一个残酷无情的微笑:“有些事情,你也是时候知道了。”
他打开转接车,将凌曳拉到了第三星区科学院地下室一个空旷的实验室内。
那是三区公爵历来授位给下一代公爵时所必去的地方,留存着菲尔曼斯百年建国史以及异种的真实历史。
阿尔伯特是个出色的政治家演说家,气度从容,从他口中阐述出的话语结合上他身上盛气凌人的傲慢与自大,无疑加固验证了这场扭曲世界的巨大阴谋里高高在上的操纵者们从心底散发出的对他们这些缘木求鱼之人的鄙夷,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当你知道自己毕生所求一切皆为徒劳,是什么感受。
凌曳这才明白,为何珀尔的实验会被人毁灭,为何至今为止上百上千年,基因学家从未在异种这一方面的研究上有明显进展。
她越细想,越觉得如同坠入冰窟。
图罗帝国女王的死,以及毫无皇室血脉的新皇上位,黑市里流传她的基因检测,图罗斯和菲尔曼斯的勾结,以及人类再度对立的关系……
那些好似她无论如何努力也抵抗不过的“命运”,原来是一张由无数高位者隐藏在不为人知的暗处布下的天罗地网,将这个世界死死束缚在其中。
凌曳如同被抽走灵魂的提线木偶,她目光暗淡,空洞混沌。
一切的一切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化为齑粉,她望着空无一物的掌心,连抓住一缕光的力气都被虚无啃噬殆尽。
一旁冷眼旁观的阿尔伯特见到此状,眼神久违的有一丝凄惨的波澜,然而也只是一瞬。
他高高在上,嗤笑道:“普罗米修斯就算了吧,你现在的样子,或许更应该被称作是西西弗斯。”
凌曳一动不动。
最后离开前,他告诉她:“既然你自己选择同意接受实验,那我也不勉强,我还给你时间去接受现实,如果你想好了就告诉我,我有权终止你的实验。”
凌曳被束缚后,送往中央科学院的顶层。
之后整整十年,她躺在封闭的实验室内,抽血、试药、缝合、寄生、剥离、变异、浸泡……
全身腐烂又再度生长好,精神崩溃又再度恢复,骨骼断裂又再度组合,身体变异又再度如常。
她双目无神地盯着实验室天花板上的灯光,感受不到自己存在的痕迹。
她不会死,但日复一日体会着濒临死亡的感受的恐惧,甚至远远强于死亡本身。
死寂、沉寂、空茫、无措,绝望的无力感。
十年间,无数个时刻,她盼望自己真的会死,也真的恍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真实存在,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身体能强大到这个地步,每天犹如行尸走肉,和这样的“颓废”相比,从前闷在房间里喝酒的时候简直不值一提。
从前图罗斯的那栋府邸,总有一个人在等她回来。
两人在窗边相拥,亲密无间。
图罗斯顶层酒店的套房里,那个人拿走她的酒瓶,跪在地上,绝望般的亲吻她脸颊,她尝到他的眼泪,苦涩得舌头发麻。
宫廷里月夜下,白色玫瑰盐砖砌筑的露台上,那个人坚定的眼睛望向她的眼底,向她承诺二十年。
那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坚信着自己的责任和理想,在世上踽踽独行近二百年,在如今混沌黑暗与迷茫痛苦中,支撑她活下去的,却是那些她从前总是放在身后的“温暖”。
如果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世事,她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十年,在人类漫长的生命中不长也不短,直到莫兰“意外”撞破了科学院这层封闭的实验室,发现了她。
之后这场实验,或者说,这场对她纯粹的折磨和服从性测试终止。
如果现在梁舟泽要问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冷漠疏离,她答不出来到底是因为逐渐成长太多,还是仅仅因为这十年的暗无天日。
出来后,她在医疗舱修复了整整三年,期间莫兰常来看望,她却从未感知到过。
她的精神遭到重创,莫兰没有告诉她他替她存储了神经细胞。
指挥官康复,众人围坐在中央大厅会议桌上,问她选择改变基因做异种,还是和执政官结婚。
凌曳说:“我选择改变基因。”
会议场上,阿尔伯特神情自若,望着她笑道:“看来你有这么讨厌我啊。”
凌曳看着他,双目无神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不出所料,她没能如愿改变基因成为真正的异种,所以阿尔伯特如愿和她订下婚约。
刚刚结束一场全息会议,阿尔伯特扭动了一下手腕,站在中央控制室,俯瞰整个奥林帕斯城。
他说:“你来到菲尔曼斯也十七年了,想要何时举行婚礼?我给你时间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