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杀的。”山月无意在这会儿解释清楚山神庙的不同形态如何,浪费口舌,只用了个大包大揽全部功劳的话说了。
说出口,见爹的表情变了,山月终于畅快起来,疲累地发出僵硬的哈哈两声笑。
她做出这么大的事,终于有个正儿八经的人来见证,来听见了。
爹只是僵了僵,手指便握紧了镰刀。
山月也握紧斧头,爹便停在原地道:“月儿,为了全家的性命,你……”
“我要活。”山月道。
爹沉默。
山月信爹无情,但不信爹能这么无情,便说:“孙老爷已经没有了,我活着还是不活着,对村子没有影响,不会有什么降罪不降罪的……我们不会像两岸村那样。”
“你知道得很多。”
“我要活着……为此……”山月沉默一下,最后吐出一句她自己也难以置信的话,“就是垒头村的人都死绝了,我也要活。”
“你——”
“若我是两岸村的那个姑娘,我要活。一百个人的性命不大于一个人的性命,我的性命就是我的……即便娘来了,我也是这样说。我要活。”
半山腰上,娘凄厉的那一声吼叫又回荡着。
山月忍着泪对爹正色道:“娘也愿意我活。”
“你知道村里……”
“我知道,我要去给你们报信。村里的狗疯了,死了,我去劝你们,不要吃狗,不要贪图那点肉……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山月昂起脸,以一种悲壮的痛苦颤抖着大声道:“不是孙老爷!不是什么神……是我做的!是我害死了这些狗……但,即便没有我,那也是早晚的事!你看看这山林里,你上来,见到什么走兽了吗?见到什么飞鸟了吗?它们在暗地里……”
她停顿一下,把满腹的激愤咽了回去,顺带把话分成了好几截,以确保她爹能听得到。
山月的语调陡然平静:“它们在暗地里,都变作了污秽。那些污秽,走兽吃了,就会变成新的污秽……我不知道人吃了会是什么下场。”
爹若有所思:“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些?”
山月道:“我连孙老爷都砍得死,我什么做不到?”
“你信了什么神?”爹居然这样问。
山月并不说出神明娘娘四个字,她哪里知道那是什么神,她只盯着爹的眼睛:“反正不是孙老爷,比起什么神不神的,爹明明是祭头,却那么亵渎孙老爷,孙老爷死,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这会儿,终于再无法交换什么情报了,两人都提防起来。
还是做长辈的先开了口:“你回村,是要说狗的事?你发现了什么?”
山月不会出卖赵寡妇,她只说:“我当然是见了死去的狗。”
“你这些日子,都在哪里?”
“我哪里都去,反正不在家里。”
爹终于拿了个情报来换:“祭头疯了,村里来了个别神的信徒,蛊惑人心,要人们都去镇上……如今村里是我管事了,你有什么别的知道的,告诉爹,或许能救一村人的性命。”
“爹,要救一村人的性命,我就要死吗?你要拿着刀来砍死我吗?你那么追上来,怕村里人知道我活着,对不对?”
爹面色阴沉,想了想,主动将木连春的事说了个大概。
山月愣了愣,她想起赶马村的那阴沉脸。
爹便说:“你往后都不能出现在村里了……否则人们不信我,他们什么也不知道,村里会出乱子。”
“所以就要杀我?”
“我不知你今天被多少人看到了……或许,爹再想想办法……看起来你在这山上也有自己的活路……也有自己的朋友,爹不怪你。你还有别的事要与爹说吗?”
他眼眶里溢满了血,却仍然挤出个微笑,尽可能地对山月露出他的慈爱。
山月道:“不要去赶马村。”
“这是为何?”
“我不能说,不要去就是了。”
“爹知道了,可还有别的事?你不能在村里露面,有些话,往后啊,爹上山来,把村里的事对你说,你也把你知道的告诉爹,好吗?”
山月扶着墙起身:“爹,你能放下镰刀和我说话吗?我怕你忽然砍过来。”
“那你放下你的斧头。”爹这么说。
山月道:“爹,不如我数三个数,咱们一并放下东西,我还有一件秘密,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要说很久,一直提防着,太累了,爹,我先前能主动上山来,难道我还不够为你分忧的吗?”
爹便点头应允了。
山月便低声数着:“一,二,三。”
爹并没有放下武器。
山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