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静把他拉到一旁,低声问他道:“姐夫,我之前请来的那巫医,给你用过这种药么?”
她从怀里掏出盛着乌芙蓉的盒子,打开给姚长看。
姚长一见,喜道:“哎呀,就是这个东西!我的病能治好多亏了它,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姬静的心坠入了谷底。
坏了!
她看着姚长欣喜的样子,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启口。
“宝栾,你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竹姬过来问道。
姬静思量半晌,决定先把这件事告诉竹姬。
她对姚长道:“姐夫,那嬴喜犯了大罪,我打算明天一早就把他交给父王处置,姐夫可否先替我把他关进刑台?我想跟姐姐说会话。”
“好办,交给我吧。”姚长爽快地答应下来,连衣服都没换就随广志走了。
竹姬见姬静心事重重,不免担忧道:“宝栾,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她不信姬静大半夜跑来只为了和她谈心。
等进了内室,姬静才将事情的本末简单跟竹姬复述了一遍,并着重强调了乌芙蓉就是底野迦。
“这么说你姐夫已经染上瘾了,是么?”竹姬神情凝重,道“宝栾,这事先不要让你姐夫知道,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会帮他戒掉。”
“我也是这个意思。”竹姬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令姬静感到些许舒心。
为了保证自己的猜测无误,姬静让竹姬连夜唤来巫岐。巫岐虽然医术不甚高明,但胜在学识渊博,见多识广。更重要的是,他是竹姬信任的人。
巫岐被唤来时一脸茫然,但在见到姬静手中的乌芙蓉时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从上面摘下一瓣仔细嗅了嗅,又尝了尝,道:“太子猜测的不错,这东西经过再次加工制作就会变成白色粉末,也就是俗称的底野迦。”
“巫岐,如果我要你把它变成底野迦,你能办到么?”姬静问他。
巫岐向姬静作揖,道:“请太子允许臣的儿子——巫祝来帮臣。”
“好。我只有一晚上的时间,辛苦你们了。”姬静歉意道。
“宝栾,你想做什么?”竹姬不放心她。
姬静从竹姬房间里找到笔墨,边写边解释道:“姐姐,我没有时间了,明天必须把所有事情都告诉父王。”
她顿了顿,道:“包括我的身份。”
竹姬一听立刻摁住了她的手,道:“宝栾,你疯了?你不想当太子了么!绝对不能让父王知道,不然你、我,还有申氏都要大难临头。你想害死我们么?”
她的语气急促而严厉,眼睛里却充满了恳求。
“我不想,姐姐,我一点也不想。”姬静迎着竹姬的目光,道“如果我有权力处置嬴喜和姜氏,我一定不会这么做。姐姐,他们就是大周的蠹虫,真的不能留了。”
“他们算什么东西,也配让你搭上身家性命?”竹姬紧紧攥着姬静的手,道“宝栾,你是申氏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没有人比你更重要,这天下就让它乱吧,只要你还能继续当太子就好。”
姬静听罢顿时感到一阵无力,道:“姐姐,我是大周的太子,大周都不好了,我还能好么?”
她无法告诉竹姬,宫里的那位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与其被她揭穿,还不如自己亲口说出来。
“那你就写他们的罪行,随便写,你写什么我都不管。但你的身份,绝对不能透露半个字!”竹姬目光灼灼,指尖已经开始泛白。
姬静的手被她掐得有些痛,连带着掌心的伤口都开始痛了。她把竹姬的手挪开,道:“好了,姐姐,我知道了。我写,你看着,有哪里不当你就告诉我,行么?”
她本来就没打算直接写给姬冼看,早知道竹姬反应这么大,她就不告诉她了。
竹姬当真站在一旁监视着,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她写完了整封弹劾文书,见的确没有出现暴露身份的言语才松了口气。
“宝栾,你可千万别做傻事。”竹姬最后劝道。
“姐姐放心,我有分寸。”姬静也劝了她一句,然后便跨马奔至刑台大狱。
她需要嬴喜的口供和画押,也需要从那些姑娘里找几个人证。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哪怕是都城里的百姓和平民,也被太子近卫亲军四处抓人的大动作吵醒了。
“出什么事了?”他们惊慌失措,纷纷出门向邻里打听着情况。
“太子在抓琴楼书坊里的那些姑娘们呢。”有知情者说道“王上早就下了令,取缔天下琴书,她们不赶紧关门就算了,还顶风作案,不抓她们抓谁?”
“那也没必要大晚上抓吧,看这动静闹的,扰人清梦。”不满被吵醒的人抱怨道。
等把能抓的抓完,就已近天亮了。巫岐父子那边还没有音讯,但姬静已经不能再等了,她把供状往袖子里一塞,径直去了早朝。
昨晚的动静早已经传遍了都城,因此当姬静出现的时候,一班文武大臣全都偷偷打量着她,摸不定这位太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其他人碍于君臣之别不敢上前询问,可申侯却没有这种顾虑,直接拉着姬静的胳膊问道;“我的太子哟,你又想打什么主意了?”
“外公别慌,等父王来了就知道了。”姬静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不安。都这个时辰了,父王怎么还没来?
是啊,王上怎么还没来?这是所有大臣心中共同的疑问。
眼看快到下朝时间了,就在众人都以为王上不会来了的时候,姬冼身边的老宫人文闾匆匆赶来,将姬静拉到了一边。
“太子,王上睡了一天了,现在还没醒怎么办?”文闾急得额头直冒汗。
“睡了一天?”姬静稳住心神,道“你现在回去守在父王身边,我稍后就到。记住,暂时不要让任何人靠近父王”
“哎。”文闾答应一声,连忙照办。
他之前还不觉得,现在王上一有事才惊觉太子的重要性,这种情况如果不是有太子在,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姬静把姒怀命叫到身边,悄悄嘱咐道:“南仲,你叫禁军兵分两路,一半围住王宫,一半守住都城各城门,谁也不能随意进出,知道么?”
“是,臣这就去办。”姒怀命连一句为什么都没问,扭头就去了。
他这一走立刻引起了不小的恐慌,殿中诸臣都是嗅觉灵敏之人,脑筋一转就猜到了个七七八八,寂静的大殿瞬间变得人声鼎沸。
旋即就有人出声问道:“太子,是不是王上不太好了?”
见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围到姬静身边,七嘴八舌地商量着自己的想法,甚至还有人开始考虑起姬静的年号了,被姬静当场喝止。
姬静尽可能地叫他们安静下来,道:“诸位臣工,你们在此稍后,我去父王宫里看看就来。”
她怕自己一旦离开场面会再次失控,因此又叫来苏隆和姚长,命他们率兵稳住殿中的诸位大臣,不许有人喧哗闹事,然后才三步并两步地赶到姬冼宫中。
姬冼仍在沉睡,任姬静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仿佛要永远这么睡下去。
“巫医怎么说?”姬静问文闾。
文闾不敢隐瞒,答道:“巫医说王上脉搏平稳,并无大碍,兴许是错用了什么药物,才会导致一觉不醒。”
姬静一下子就想到了怎么回事,她对文闾道:“文闾,你带上宫人,把神秀宫宝夫人给我关押起来。”
文闾听罢有些踌躇,道:“太子,会不会不太合适?宝夫人可是王上的心爱之人啊。”
万一王上醒后要治他的罪怎么办?
“你不必担心,孤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让你背锅。”姬静道“快去,别让她跑了。”
跑?文闾不合时宜地笑了。堂堂天子夫人为何要跑?再说了,还有小公子在呢。
但他不敢违抗姬静的命令,还是带人去了神秀宫。
姬静不放心他,又叫来了广志,让他带着近卫队的人把神秀宫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才重新回到了大殿。
她刚进殿里,就有人喊道:“太子,王上究竟怎么了?”
“是呀,太子,王上还好吧?”申侯也跟着问道。他对女婿的情况也上心得很。
“大家放心,王上无碍,药劲过了自然会醒。”姬静先安慰他们一句,然后话锋一转,道“不过孤却有件要紧事,务必得令大家知晓。”
她这么一说,众人的神色马上凝重了。
“跟昨晚有关么?”聪明的人已经猜到了缘由。
姬静点了点头,道:“不错。昨晚,嬴氏宗主嬴喜主动跟孤坦白了他的罪行,他于二十多年前的大清洗中私赦了一名姜氏后人——庄姜的孙女黎姜。”
“什么,姜氏余孽是嬴喜放跑的?”申侯目瞪口呆。
“除了黎姜以外,还有一姜氏后人幸存,这人就在王上身边,正是神秀宫的宝夫人!”
姬静无视众人震惊的表情,接着道“王上之所以昏睡不醒,正是拜她所赐。所以,孤已经命人包围了神秀宫,等王上醒来再做处置。”
不待众人反应,她紧跟着又说道:“在王上醒来之前,就委屈各位先在这殿里呆着了。”
“哎太子,你把我们都困在殿里,这不太合适吧?”有人出言反对道。
姬静朝他的方向望去,道:“少司农,如今天子有疾,你不在殿里候着,难道想回家拥妻妾享乐去么?”
她的话甫一出口,就有人嘿嘿低笑起来,少司农伊文华再也无法厚着脸皮表达反对意见了。
等没有人再提出异议之后,姬静又转身离开了大殿。这次,她要去的是神秀宫。
广志远远瞧见了她的身影,迫不急待地跑了过来,道:“太子,属下已经按您的吩咐,把宝夫人的嘴堵住了。”
“好。”姬静回应道。
“太子,您到底想做什么呀?就算要处置宝夫人,也得等王上醒了呀。”广志不是姒怀命,他非得把姬静的心思摸清楚了才能安心行动。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姬静抬脚跨过神秀宫的门槛。
宣姜被捆在寝宫里,见姬静来了立刻挣扎起来,不停地发出呜咽的声音。
“姜氏,你可知罪?”姬静俯视着她,道“你隐瞒身份接近父王,还给父王下药戕害他的身体,简直罪不可恕。孤知道你不会轻易招供,所以你就不必开口了。文闾,搜宫!”
宣姜仇恨地盯着她。
“别这么看着我。”姬静神情自若,泰然说道“不把你给父王下的药搜出来,父王怎么能醒呢?我想你应该还有剩余才对。”
宣姜的药的确有剩余,文闾不一会就把搜到的几包药交到了姬静手上。
姬静拿在手里翻看了几下,问道:“哪个是让父王昏睡的?”
“这...臣也不知,要不把巫医叫来问问?他就在王上宫中。”文闾答道。
“不必了,你退下吧。”姬静挥手道。
“是。”文闾退了下去,顺带叫走了宫内的其他人。
空荡荡的寝宫里就剩下姬静和宣姜二人。姬静走到宣姜身边,对她耳语道:“宣姜,谢谢你。”
宣姜停止了呜咽,睁大眼睛惊讶地瞅着她。
姬静却已拉开了距离,道:“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走到这一步,谢谢你给了我机会。”
一个绝佳的,谋朝篡位的机会。
“告诉我,你给父王用的是哪种药?”姬静把这几包药摆在宣姜面前,问她道。
宣姜伸出脚踢了踢其中一包。
“是这个么?”姬静把那包捡起来,她观察着宣姜的神色,突然抽出她嘴里的布条就要把药朝她嘴里倒。
“不!”宣姜连忙闭上嘴,扭动着想要挣开姬静的桎梏。
姬静冷笑一声,道:“都这时候了还敢跟我耍心眼?你不说实话,我就把它们统统喂给你吃。”
“你想用它做什么?”宣姜充满了警惕,像只浑身炸毛的猫。
“你不必知道,告诉我就行。”姬静道。
宣姜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告诉了她:“黄色的就是。”
“这两包都是黄色的。”姬静把它们挑出来,问道“哪个是?”
“两个都是。”宣姜没好气地答道。
姬静拆开其中一包,不由分说就倒进了宣姜嘴里。
“唔,唔...”宣姜想闭嘴已经来不及,迫不得已全咽了,可她还没咽完姬静就重新堵住了她的嘴。
宣姜说不出话,只能死死瞪着姬静泄愤,可她的怨愤没持续多久就停止了,药效上来后,她不受控制地睡了过去。
姬静见宣姜没骗她,拿上药就出了神秀宫,带着文闾朝姬冼的宫殿走去。
守在姬冼宫外的人见他们来了,立即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道。
“文闾,你先在外头候着,我去陪陪父王。”姬静说完便迈进了宫门。
姬冼还在昏睡,姬静喊了他两声他都没反应。这让姬静松了口气,她平静地用水把药化开,一勺勺喂给了姬冼。
一炷香后,姬静叫来了文闾,问他道:“父王的传位诏书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