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施也看到了郎月慈眼角的弧度,这也是两天来他展露出来的,第一个非社交性微笑。施也意识到郎月慈的问题不小,而且他也听得出来,刚才郎月慈那个提问,是一种寻求帮助的信号。但此时此刻,在还不足够了解的情况下,施也不会贸然提出郎月慈真正的问题。好在郎月慈还能被逗笑,他心里还有些东西能牵住他,帮他维持着正常的社交。
临近午饭时李隆和马博回到了市局。赶时间吃完午饭,大家就一起进入会议室进行案情分析。最先开口的是李隆,他和马博一起到了大安市,在当地同事的协助下,完整复现了杜君衡在案发前后的行动轨迹,并再次与杜君衡在当地的朋友孙勤学进行了谈话。
按照孙勤学的说法,在案发前一周,杜君衡主动联系了他,让他帮忙联系中医。因为孙勤学退休前是在当地的中医院工作,所以当即答应下来,还让杜君衡把王淑的病历发给他。孙勤学把王淑的病历拿给自己熟识的朋友看过,结论基本一致,王淑的病情基本已经是没有治疗意义,这个时候中医和西医唯一能做的就是缓解痛苦。杜君衡还是不甘心,说打算去找孙勤学面谈。可以说这场会面是杜君衡主动促成的。
见面之后杜君衡看上去悲伤憔悴,中午孙勤学陪着他跟医生朋友见面吃饭。孙勤学家里还有个九十多岁的老母亲瘫痪在床,不适合招待人,所以吃完午饭之后二人就找了个地方喝茶。期间孙勤学一直在劝杜君衡,杜君衡的情绪一直很低落。直到到了晚饭时间,杜君衡说饿了,于是二人去了一个小餐馆吃饭,也就是杜君衡和人发生冲突的地方。吃饭时杜君衡的情绪更加失落,说到王淑的病,甚至还伤心地哭了出来。
至于与陌生人的冲突,在孙勤学看来,是很意外的。孙勤学说自己认识的杜君衡是个特别礼貌克制的人,二人是高中同学,认识了大半辈子,他几乎就没见过杜君衡跟别人红过脸,更别说当街争吵。当时有人走进餐馆坐在了杜君衡身后的位置,可能是因为冬天穿得多,餐厅桌子之间的间距又小,对方挤到了杜君衡,杜君衡当时就拍案而起,骂人家不长眼。
“可能?”施也抓住了李隆转述中用的词汇。
李隆点头:“对。孙勤学原话用的就是‘可能’。我也向他求证过,他说他坐在杜君衡对面,从他的角度,他没看到杜君衡被撞到。而且对方被骂了之后也是一脸莫名其妙,还说了一句‘我根本就没碰到你’。这句话在监控中也有所体现。”
“孙勤学对这件事有什么表示吗?”施也追问。
李隆回答说:“他当时的语气很委婉,但以我的经验来分析,他其实是知道杜君衡不占理。只是冲突发生的当下,他选择了朋友,而不是事实。询问过程我录像了,施教授您一会儿可以看。”
“好。你继续说。”施也点头。
“冲突发生之后,孙勤学和店员都来劝架,店员还给另一桌的客人换了位置。之后,按照孙勤学的说法是,杜君衡可能也觉得丢脸,很快就结账离开了。”李隆低头又看了下自己的笔记本,找到重点之后接着说道,“孙勤学在这里说,他当时对杜君衡说了一句诸如‘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类似的问话。具体可能措辞有误差,但大概是这么个意思。然后杜君衡说他老婆都要死了,就不允许他难过一会儿吗。孙勤学说没见过杜君衡这样的状态,很担心他,所以陪着他回了招待所,俩人后来在招待所点了烤串外卖,这个时候杜君衡的情绪应该是稳定了不少,俩人吃完之后孙勤学说自己可能血压高了,当时感觉晕乎乎的不舒服。杜君衡就让他别折腾了,在招待所睡一宿。他就同意了。我和小马后来又去了医院和孙勤学的家,确认他确实有高血压史。”
施也说:“我记得当地传回来的第一份笔录里表明,杜君衡和孙勤学当晚只点了烤串但是没点酒。而且孙勤学自己也承认当晚二人滴酒未沾?”
“是的。”李隆点头,“孙勤学确诊高血压之后就戒了酒,杜君衡更是从年轻的时候就很少喝酒,所以一起吃饭不喝酒对他们来说是正常的。”
施也又提问:“孙勤学有询问过杜君衡为什么住招待所吗?”
李隆回答:“他没正式问,只是在进到房间里的时候说了句怎么选这么个地方,杜君衡说能睡人就行了。我和小马把那招待所周围转了一遍,可以说那个招待所很普通,也可以说它很特殊。普通是因为同类型的很多,特殊则是因为在那个招待所后面有条小巷,从巷子钻出去后走一小段路就是高速辅路,顺着辅路往西大约两公里就能上高速了。今天我们就是从那条路回来的,从上了高速开始计时,开到王淑家,一共用时68分钟,这是在工作日白天的路况下。如果是深夜,一个小时之内就能开到。所以,施教授说的没错,理论上,杜君衡确实有可能趁夜往返容新和大安完成作案而不被人发现。”
这个结论其实是意料之中的,前一天在施也提出这个可能性的时候,在马博认了自己确有疏忽的时候,大家心里都已经心知肚明,如果不能排除杜君衡当晚趁夜往返的可能,他就是本案嫌疑最大的嫌疑人。
在李隆说完之后,马博接过话来,说道:“我已经联系了交管那边,让他们尽快协助,把对应时间段高速路的监控和收费站的监控都整理出来,同时也让大安那边的同事帮着走访调查当地的租车公司。一会儿会议结束之后我再去跟通讯公司联系一下,调取案发前杜君衡的手机信号。案发时他手机信号确实一直不在本地,但如果他真的是凶手,不排除他会提前去往大安踩点的可能性,这个我会继续跟进,一有消息就跟大家同步。”
这次案情分析会时郎月慈还是坐在了施也的身边。两个人挨得不算近,但就在身边的变化还是很容易被发现,更何况,施也原本就承担着“观察郎月慈”的任务。
会议刚开始没多久,郎月慈就开始垂着头,他把两只手都放在桌子下,起先只是偶尔的变换双手的位置,接着,是单手反复用力抓握,而现在,已经发展成了两只手互相用力揉捏。同时,也因为就在身侧,郎月慈的不安与压抑着的呼吸声也被施也捕捉到。
施也拿出自己的手机,用远离郎月慈一侧的手操作起来。很快,电话铃声响起。
“抱歉。”施也把手机拿到桌面上,“学院领导给我打电话,可能是有什么事,这个电话我得接一下,要不咱们暂停一会儿?”
“行。施教授您先忙,我们等您。”李隆立刻说道。
施也再次说了抱歉,拿着手机起身走出了会议室,紧接着郎月慈也走了出来,他路过施也的时候丝毫没有停顿,直接刷卡离开了办案中心。施也想了想,没有跟出去,只是走到了楼道里靠窗的位置。很快,郎月慈再次出现在施也的视线之中——他上了自己的车。
车的尾灯一直没有亮起。过了大约十分钟,就在施也觉得自己再不回去实在说不过去的时候,郎月慈打开了车门。虽然下车的动作有些踉跄,但好歹是站住了。关好车门后,郎月慈扶着车门又重重地呼吸了两次,而后向着办公区走来。施也仍旧举着手机,只是借着来回踱步的姿态远离了窗口。直到用余光看到郎月慈重新进入办案中心,施也才放下心来。他等郎月慈回到会议室后才假装挂断电话,匆匆回去。
“实在抱歉耽误大家时间了。”施也落座的同时说道,“我这学期还在教课,刚才学院领导和教务跟我确认课程情况。”
“已经解决了吗?”李隆问道。
施也点头:“嗯,解决了。明早我要给学生们上课,得中午才能回来。如果有进展你们就先讨论处理着,我回来之后再跟进。”
李隆道:“施教授放心,我们不会打扰您给学生上课,我们这边如果发现什么会同步到系统里,您能直接看到。”
“多谢。”施也点头,“那咱们继续?我把昨天在案发现场的发现以及我的想法跟大家同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