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昭是会手语的,但钟兰长得这么大从没回过老家,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沟通。他笑着摸摸妹妹的头:“阿兰会手语吗?姑姑不认识字,她到时候要‘说’什么,你能听得懂吗?”
“那就只有你跟她在好了。”钟兰看起来有点不服气,但还是撅了撅嘴道,“反正你出去之后不要说找姑姑看了剑穗的事,江大人当时挺严肃的,我有点怕。”
钟昭颔首,显然把这件事记到了心里。他又盯着那东西看了片刻,提醒道:“既然这么害怕,你出去以后也别把它挂身上,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好了。”
“要做到这种程度吗?”钟兰先前只是有一点警惕,可现在听哥哥如此说,她真的有了几分慌张,嘶着气将剑穗推过去,“那我还是不要了,你还给他吧。”
听她这话,倒像是认定了钟昭跟江望渡很熟一样。钟昭握住那枚剑穗想反驳,又忽然间想起,江望渡方才才说他们是朋友。
那时钟兰也在场,当然把这句话听进了进去。钟昭有些无奈,但还是告诉她:“我们不是朋友。”
“真的?”钟兰明显不信,“可是你们……”
“真的。”钟昭人生第一次打断妹妹的话,将剑穗放进袖口中,“我们永远都不会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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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冉的病拖得久,不太好治,但张霁的医术即便在太医院也是人人称赞的存在,钟昭跟妹妹一直守到他跟父亲从屋里走出来,看见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终于彻底放下了心,同时招呼他和北城兵马司的人一道用些家常便饭。
是夜,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张霁等人之后,钟北涯又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妻子的情况,让小女儿挨着她母亲睡觉,接着便将钟昭单独叫到了自己那里。
“阿兰刚刚对我讲,江大人说你是他朋友,但你否认了?”钟北涯蹙着眉头,觉得儿子很荒唐,“北城兵马司是多大的官职,你就算高中三甲,能确保到一个比人家更高的位置吗?幸好这话只有我和阿兰知道,我已经叫她出去以后不要乱讲了,你赶明儿机灵一点,去给江大人下个拜帖。”
钟昭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父亲,给他娘治病的人是张太医,若不是那天江望渡找上门来的时候他态度坚决,两株摘星草早被对方全数掳去,哪还能有今天的事:“我给他下拜帖干什么?”
在西北熬了三年,钟北涯虽然感念儿子的孝心,但同时也痛心他在大好的年纪不能去学堂读书。在他看来,现如今秋闱在即,认识一个有官身的人是天大的好事,如果真的能搭上这根线,说不定哪怕儿子没考上,也能混个县令当当。
钟北涯一念及此,赶紧跟人分析道:“自然是打好关系,方便以后让他帮你谋差事,我可听说,这个江大人的父亲是……”
“爹,江望渡乃武职,镇国公也是。”好不容易才能再见家人,钟昭耐着性子听父亲念叨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回嘴,“你儿子参加科举是要做文官的,巴结武将不是一定没有用,但他俩不行。”
说到这里的时候,钟昭猛地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钟北涯,语气也跟着加重了几分:“更何况他做过什么,爹您也是清楚的,不能因为他抢东西没成功,大家就可以既往不咎,关起门认兄弟吧。”
听人提起江望渡上门的目的,钟北涯的表情肉眼可见的蔫了些,可他还是叹了口气道:“儿子,你还小呢,不知道活下去有多难,这点屈辱算得了什么。江大人是想过夺了我们的摘星草,可他现在不也为我们带来了张太医吗?如果没有他,你母亲的病也治不了。”
“难不成我还要感谢他?”钟昭恰恰是太知道活下去很难,才不愿意跟江望渡和解。钟北涯不清楚江望渡有多丧心病狂,浑然不知自己与死神擦肩而过,即使现在都不算全安全。如果江望渡还有作恶的心思,旦夕惊变近在眼前。
他不想再就着这个问题跟父亲纠缠下去,直接站起了身:“要下拜帖您去下,我是不会去的,等母亲再拔两次毒,我就会回学堂念书。还有,如果姑姑联系父亲,还请父亲告诉我,我有事找她。”
见长子心意已决,钟北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呐呐地张了张嘴,却很快反应过来,这样会显得自己软弱,又把嘴闭上了。
其实这次从西北回来,他就明显地感觉到儿子跟以前不一样了。钟昭变得果断、有魄力、胆子大了太多。不仅敢威胁朝廷六品武官,还敢跑去王府求庇护,更关键的是,竟然还真让他求成了。
下一代如此有本事,钟北涯本还觉得庆幸,可儿子太强势,完全听不进去他这个父亲的意见,甚至一口回绝,只是生硬地通知他接下来怎么做,他难免不舒服。
“……爹,我没有别的意思。”钟兰还小也就算了,钟昭实在听不得父亲也夸江望渡有多好,还试图劝说他去求人提携。不过钟北涯也是好心,钟昭看着他,也觉得自己话说过了,叹了口气:“但我跟江望渡真的凑不到一起,儿子知道以后的路怎么走,请您放心。”
父子间有分歧是常事,钟北涯也知道钟昭没有恶意,嗯了一声,又提起了另外一桩事:“你姑姑昨天就寄来了一封信,说他们再有半月时间就能到京城。你回学堂后问问先生,能不能让你表哥也去。他已经是举子,你也可以跟他学学。”
“好。”这都是小事,钟昭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再三跟父亲告过罪便走出门去,翻箱倒柜地把自己三年前的书本拿出来。
这些东西常年不被翻阅,上面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钟昭猝不及防地被呛得咳嗽几声,清理干净之后将手落到墨印上方,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心在疯狂跳动,连带着书上的指头都微微有些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