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先生姓康名辛树,自己春闱年年不中,却教出了好几个在朝堂上有声量的学生,前些年看出钟昭有才,是真把他当眼珠子盯着,后来干脆把他收做了徒弟。
当初童试结束看见他榜上有名,钟昭自己和家里人还没怎么样,康辛树先激动得放了两天炮竹。
但就在他以为钟昭会一鼓作气,继续往下考的时候,钟昭却以母亲重病为由请了很长的假。
跟科举比起来,父母亲人的命显然更重要。康辛树并没有说什么,半夜还在他家门口放了两筐鸡蛋,但心里难免觉得可惜。
对那时的选择,钟昭从不后悔,不过毕竟三年过去,康辛树现在对他是什么态度谁也说不准。
钟昭要回来念书,于情于理都该提前拜见一下人家。
现在刚过饭点,康辛树有晚饭后出门遛弯的习惯,于是钟昭和父亲都以为会是康辛树的妻子来开门,进去之后还要等一会儿。
结果钟昭的手才刚在门上敲了敲,康辛树就一下子冒出来,撇着嘴吹胡子瞪眼地站在里面道:“还不快进来!”
钟昭吃了一惊,钟北涯也没镇定到哪里去,两个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入了门,还没等钟昭躬身行礼,康辛树就走过来在他头上敲了数下,随后又气冲冲地看向钟北涯:“你还当我是朋友?你儿子还当我是师父?回来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说一声,老子在家里等了好几天,你们要是再不来,我都要以为昭儿弃文从武了!”
康辛树年纪比钟北涯大,胡子和头发已经半白,脸上更是比之前钟昭和父亲离开时多了几条皱纹。
两人看似三年不见,实则在钟昭这里,时间已经走过了十三年。他没顾得上头上的疼,垂下眼跪下去想给恩施磕几个头,结果脑袋还没触及到地面,身子骨还算强的康辛树就把他提溜了起来。
“行了,行了。”康辛树是典型的嘴硬心软,骂完后自己先心疼,命令钟昭和父亲把东西交给他同样走出来的儿子,然后推着两人的背往屋里走,“隔老远我就看你们往这边来,跟我家老婆子说这次你们总应该是找我的。茶已经泡好了,快进去尝尝吧。”
钟北涯手上有很多容易碎的瓶瓶罐罐,交代康辛树儿子小心后,才腾出空来回应他的话:“我儿子读了这么多年书,吃了多少苦,才不会弃文从武——而且,你泡的茶我可不敢喝,上次喝完跑了三四天茅房,比泻药都管用。”
“听听你爹说的是都是一些什么话。”康辛树哼了一声,转过脸去跟钟昭要认同,“你先给我个准话,那茶你到底喝不喝?”
钟昭其实也记得当时喝完先生递过来的茶,没过多久就堪称住在茅厕的经历,但此时康辛树危险的眼神就落在他身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喝。”
话落,康辛树还没开口,钟北涯就忍不住道:“昭儿那是不好意思推拒你,你不要觉得你那玩意儿真的是人喝的啊,好好教你的书别在这里逮着我儿子欺负。”
康辛树刚刚故意这样讲,本来就是想得到这样的回答,闻言立刻大笑几声,拍了拍钟昭的肩膀:“昭儿别怕,茶是你师母泡的。”
说着,他又将头转向钟北涯,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不过刚刚你那话倒是提醒我了,要是我现在改行去贩卖泻药,会不会比我当教书先生更有出路?”
钟昭在旁边听他们斗嘴,感觉仿佛回到从前最无忧无虑的时候,一时间有些放松警惕,笑着插了一句话:“师父,您太低估自己了,倒腾泻药有什么意思,挣不了几个钱。您这样天生的好手,去杀手堂给他们配制毒药,不出三年就能挣出一套三进院落。”
谈笑间,三个人来到里屋,冒着热气的清茶已经摆在桌面上,康辛树率先坐下喝了一口,看了一眼钟昭道:“真看得出来是出去历练了几年,十七岁的小子,好多勋贵人家的子弟还不谙世事的年纪,竟养出了一身匪气。”
听到这喜怒不辨的一句感叹,钟昭心里发沉,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太过放松,有些得意忘形,把前世说话行事的习惯带出来了。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当即屏气凝神,让自己冷静下来,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师父对面。
倒是钟北涯没看出门道,感觉气氛不太对,笑着在旁边打岔:“小孩子家家的,哪有什么匪气?我们这次虽然是去采药的,却也见识了不少风土人情,听说了不少民间故事。昭儿记性好,许是听到了什么,顺口说出来了。”
康辛树听罢并不答话,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一本书,翻看几页后活像是进入了另一种状态。
半晌后,他微微抬眼看向钟昭,一个字都没有说,仿佛在无声地询问他,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