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间,江水奔腾,咆哮着往前冲去,掀起一带白练,滚滚浪涛拍打怪石溅起了半树高的烟波,远远眺望,似有千军万马杀来。
空兰清楚忘尘道人不忍生灵受苦,她又何尝不是,但天命于人而言一往无前,从不为谁停留。
她摇头道:“命星出世虽是为了免世间遭受屠戮,可纵使命星亦无法避开杀伐,甚至会手染鲜血。”
眸中若波纹飞溅,又如树叶悄然隐于水下,无有一丝波动。
忘尘道人轻叹了声:“你让我救清逸,原是此理。”
“他身负七杀命格,本就生而不凡,玄火宗又早已在暗中布局引他入瓮,无论如何,他此劫都不可避免,况且未经历劫难,他又如何重生。”
忘尘道人侧目:“此次长宁也在,莫非她便是劫由?”
空兰将雪鸟抱至怀中,不置可否:“命数不可言,届时还得劳烦你替那些亡灵做场法事。你虽不常下山,但自会有法子救清逸,泽江岸,龙渡口,”说完就没了影。
“龙渡口,”忘尘道人喃了声。
极目远眺,煦光被遮在云团之下,片刻后又钻出丝丝缕缕的辉茫。他若有所思地回眸,方及道观门口便瞧到个背影。
那人身着白衣,粲然一笑:“师傅,您让胡鸟唤我可有要事,我本也有事与您相商,倒真是巧。”
忘尘道人并未让胡鸟通知他前来,想到空兰,他招手道:“谦儿,你有何事与为师商量……”
危崖倚天,两座峭壁似被刀削,于其斜出一汪飞流,打落在礁石上发出“轰隆”的声响。
水声渐逝,长宁双手捧着牡丹茶盏,思绪随着掌心的寒凉落在窗前的飘纱上,眼角拢着山矾的袖袍。
目光往旁挪去,视线定格在衣领处的金丝走线。
长宁还未及开口,手中的杯盏便已消失,转而多了把青玉柄,其上叉着香果,她牵起一缕笑:“多谢兄长。”
她自下山后就一直闷声不语,而原清逸也因一些事思绪纷飞。
二人对坐无言,直到见她愣愣地走神,他方忍不住开口询问:“可是触景生情,思念你的娘亲?”
香果入口发出清脆的“喀吃”声,长宁沉吟片刻道:“兄长,你思念自己的娘亲么?”
她从未听任何人提过原清逸生母之事,彩彩也没说不能问,她不免好奇。
轻柔的声音落入原清逸耳中,却如晴空劈过道雷电,连双眼都闪过了一瞬恍惚。
遥忆往昔,曾有一双温柔的手,温暖的怀抱,温和的声音......但所有如云似锦的柔软,却在他进入苍龙谷之后被埋藏进深渊,再无法打捞。
原清逸本以为有人触及逆鳞,他会怒不可遏,但当它从长宁口中说出,他却有一种渴切,如同伤痕累累的身躯绝不允许外人窥视,却偏生想得到她的关注。
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若有朝一日被掀开,他祈愿是悉心呵护自己的柔手,带着深深的关切与眷恋。
惆怅间,原清逸端起凉茶一饮而尽,嗓音低沉:“偶尔会。”
幽幽声似水底青荇,长宁立马明白了自己不该有此询问。既然父亲爱自己的娘亲,那对他的生母而言便叫移情别恋,或许他的娘亲亦因此伤怀,他也见过断肠之景,才会对父亲积怨难消。
念及此,长宁跌坐在云毯上,越过榉木案几拉了拉他的袖袍:“兄长,抱歉,我不该多嘴,日后有我陪你,”顿了顿,她又补了句:“我会一直陪着你。”
阴云满布的天幕迸发出了几缕金光。
原清逸垂眸,心口的烦闷在澄澈的眼眸中消散,掌心覆盖住她的手背,低低的“嗯”了声。
胸口贴在案沿上有些硌人,长宁这想起忘尘道人送的古籍,她想快些瞧瞧里头的内容。
他的情绪已恢复如常,况且在马车内也不适合做些亲密的举动,她笑吟吟道:“兄长,你不练功了么?”
原清逸捏着她柔软的掌心,目光朝下撇了眼,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我这便凝神。”
直至察觉不到他的呼吸,长宁才缓缓地收回视线,迅速掏出古籍,翻至瞟到过“血”字的那页。
其上有一副图,画着种赤色的花,花瓣似蛇芯,花蕊宛若蛇眼,杆茎上覆有蛇鳞般的小青片,两条叶子似蛇尾朝外蜿蜒地伸展。
长宁从未在其他医册中见过此花,目光随即朝底下的一排小字看去。
血麟花,以蛇血喂养,待花绽放,于月圆夜采之,将花心花瓣碾粉,辅以当归等入药,可压女子体征,面若孩童,心有七窍……以花茎花叶碾粉,辅以龟壳入药,可令男子气脉通畅,薄情无欲……若花瓣花茎辅合欢等药,分别喂食男女,即令二人见之互贪气息,一旦交合,即颠鸾倒凤,不分昼夜,常用于道侣双修……
“双修?”长宁在心头默念了声,她盯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反反复复地品读,越看越觉事有蹊跷。
她自见到原清逸以来就对他的气息念念不忘,甚至每每靠近皆有沉溺之感,症状与书中所载分外契合。
昔年自己从未出谷,不通情欲亦说得通,但纵使如今她多少明白了些男女之事,却对其余男子不生半分好奇,唯独对原清逸一人有兴致。
长宁也曾以为自己乃是因对父亲的承诺才会只在乎原请逸,而在与之相处后,又看到他为苍龙谷付诸心血,真正生出守护之心。
可如今回想起来,她似乎自见到原清逸的第一眼起,便将他牢牢地记挂于心,因此才会在初次见面时,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他的气息。
她最初是因噩梦才会前往雅阁,虽有意亲近原清逸,可每每靠近,她即对他的身体存有念想。这种渴望在自己被雪蟒咬后逐渐显山露水,她便借着擦药之机缓解内心的躁动,心中亦曾如蚂蚁啃食般试图钻入他的躯体。
她亦曾翻阅典籍,想清楚自己的这些症状究竟为何,倒是让她翻到了有关同心蛊的描写,可吴松仁检查过她的身子,若有异样,他肯定早就察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