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渟走上前到人群中间,看眼前围观还不明所以的人们投在她身上疑惑或好奇打量的目光,她提着琴,淡淡对他们微欠了欠身,然后直起身子,抬起琴弓放在弦上,悠扬的琴声很快如潺潺流水自琴弓处柔泻而出,周围的喧哗骤然歇了下去。
校园里逐渐安静,这琴声便传得更清楚了。路过其他人听到这边的动静,都纷纷不由自主被吸引了过来,围观的人里外多了一圈又一圈,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旁人可能没多大反应,只是觉着好听极了,但是他们这几个专业音乐学院出身的人显然听了出来:“她这是……”
她这是接着他们师哥刚才拉的那一小段巴赫G小调,在没有提前看谱的情况下,准确将那没拉完的曲子继续拉了下去。
舒缓的琴乐缓缓流淌而来,她穿着校服,玉立在人群前,眉眼低垂,安静拉着琴,目光淡静如海,像是能将狂风大雨和惊涛骇浪全都平静吸纳了进去。
“是孟渟啊。”陈昊年突然从李思乔身后冒了出来,“我说怎么听见有人拉琴呢,她还会拉小提琴呢?cool!”
李思乔回头看,发现除了陈昊年,周净植和鹿子霭都来了:“你们来得正好,喏,刚开始没多久呢,单人solo……”
前面发传单的那人这时皱着脸转过来嘘了他们一声,示意他们闭嘴别吵他们。
孟渟只拉了一半,便戛然而止放下了琴弓。她提着琴朝眼前的人群又微微鞠了一躬,直起身时她的视线无意越过他们,和站在人群外的他对上了视线。
人们还沉浸在刚才这场听觉盛宴里,直到孟渟行完结束礼将身子都直起来了,这才缓过神来纷纷鼓起掌来喝彩。
孟渟错愕片刻,很快反应过来将目光收了回来,然后若无其事向他们走去。
但看眼前原来还嘲讽他们重中学生不懂小提琴的那人脸色现在显然有些难看,看见她走过来,强扯了扯嘴角,紧急表情管理,勉强做了个能看的表情。
“这学校,还是有人会拉小提琴的。”她微笑然后将小提琴还给他旁边那位琴的主人,“物归原主。”
“你以前学过小提琴?”那人面子显然挂不住,但还是继续嘴硬了句,“那你刚才怎么不早说?”
“你的琴拉得很好。”中间那人微笑接过琴,掏出张名片递给孟渟,“我们是重音的,我叫何苏桉,如果你也对小提琴演奏感兴趣的话,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旁边的陈昊年咦了一声,转头对周净植说:“啧,这千防万防,没防住那外校的,当面挖墙脚啊……”
他还没说完,就被鹿子霭瞪了眼,警告他闭嘴别乱说话添堵了。
孟渟垂眸,目光蜻蜓点水似的触过对方递到眼前的那张名片,她抬起眼,挽起丝疏离的微笑,没有要动的意思。
“谢谢,我不考虑艺考。”
旁边那人没好气抢过何苏桉手里的名片塞回给他:“算了,这学校的人都是要走高考冲985、211的,鄙视我们这种学音乐不入流的人。”
“你这人单细胞生物啊?”李思乔用看傻逼的眼神看他,“脑子里难道只有要么对,要么错吗?刚才还显摆着优越感,这会儿又说我们觉着你们不入流了?”
“你有梦想吗?”何苏桉温和看着孟渟忽然说,“站在国际巡演舞台上,独奏世界上最伟大的协奏曲。”
“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你能听出我拉的是门e,接着它拉到这种程度,这已经不是一个普通高中生能做的事了。”
“这就开始定向招生了吗?”陈昊年洋洋打了个哈欠,散漫插进话来,“你们是要跟清华北大争生源啊?”
李思乔显然也察觉到孟渟表现得没什么兴趣,耸肩接过陈昊年的话说:“人家就算真想去学音乐,那也应该去中央音乐学院吧,来你重音算什么?明珠蒙尘?”
那人抱起臂来嗤笑:“我们这是好心给她指引一条明路,这么好的天赋别浪费了,啧,早知道今天就叫老师来了,和你们这些外行人说不明白!”
孟渟原来还没什么表情,但听到那人最后这句显然带有强烈人身攻击的话时,微不可察皱了皱眉,脸色变得冷了下来。
“如果你们学小提琴是为了这种时候能凸显自己高别人一等,”她语气平静对那人说,“我没这方面的想法,抱歉。”
何苏桉出面缓和:“我这位师弟性子比较急,所以刚才说话冲了些,冒犯到各位,实在不好意思,他不是那个意思。”
“走吧。”全程很少说话的周净植瞥了眼面色凝重的孟渟,对陈昊年和鹿子霭微点了点头示意,转过头就往人群外走。
确实也没什么再聊下去的必要了,他们几个跟了上去。孟渟回过头来,就周净植给的台阶顺势对眼前那些人挽起微笑。
这微笑里的意思再分明不过。何苏桉知道自己再要挽留,就是强人所难了,便没再继续说下去了,只是回以微笑,心照不宣维持了各自的体面。
他们走出人群。陈昊年从最左侧探出个头来,隔着周净植对最中间的鹿子霭说:“你刚才怎么没劝我们?”
换做平时,遇上这种和人杠上的紧况,鹿子霭总是会看准时机,及时将他们拉住,主动在中间做调解员,给他们收拾烂摊子。面馆那次便是如此。
这天实在太晒了,鹿子霭拿手挡着太阳:“为什么要劝?我觉得你们说得挺对的啊,我看这种人也挺不爽的。”
“你想去吗?”李思乔转头对孟渟认真说,“虽然那人嘴臭,但说的也有一点儿道理,多棵树多个吊法,艺考也是条挺好的出路。”
陈昊年故意装作没听清,提高了音量问:“咦,你现在是在担心咱们段年级第一没出路吗?咸吃萝卜淡操心啊?”
周净植淡定将他们俩及时隔开。孟渟微笑摇了摇头说:“高考挺好的。小提琴我,”她顿了顿,“也不是那么喜欢。”
真的吗。五岁的她指着电视机里乐团首席说,我要成为他。七岁她站在他们家不过十几平米的房子里,很流畅地拉完那首新学的小提琴曲,煞有介事学着别人家演奏结束作谢幕致辞。他们那时就坐在前面的沙发那里微笑看她,拿摄影机录下了她每段珍贵的演奏过程。
她最擅长的就是微笑说违心的话。后来有太多的事情发展脱离了轨道。那段日子他们谁都过得不好受,直到这些年孟女士的事业有了起色,她们的生活好像总算能窥见得光,但孟渟却始终觉得她的人生晦暗得看不见尽头。
陈昊年被这太阳照得竟还真生出几分困意起来了。他伸了个懒腰:“反正你要去高考,还是真去拉那什么小提琴,我们都支持你咯,只要苟富贵莫相忘就行……”
“我们有个好朋友就是艺考生,”鹿子霭说,“她是学美术的,这学期都在北京集训呢,暑假后应该快回来了吧。”
“你说肖意啊?咦!”陈昊年立马抖了抖身上骤起的鸡皮疙瘩,“这女的太变态了,她追星真的没追出病来吗?”
“说明人有优越的审美能力和无私的爱……”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们奇怪,循着鹿子霭的视线,抬起头来,随后看见了眼前不远处一棵黄桷树下,站着一个等了很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