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非雪坐在甲板上,晚风一吹,微醺更甚。
“多福的花生酥是跟我娘学的,因为我爹爱吃。”衣非雪情不自禁的说,“我娘怀我的时候身子不便,所以把多福教会了,我爹就不用断口福了。”
他连跟风潇都很少提家里事,更别说跟明晦兰了。
这还是头一次。
衣非雪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口福口福,不是东西有多好吃,而是心爱之人做出来的东西。”
他就没有口福,连一口母乳都没喝上。
明晦兰停下剥花生的动作,深深看着他。
衣非雪凤眸半阖:“花生酥确实好吃,我从小就爱吃,遗传我爹呗!可是我爹跟我说,我娘做的更好吃。”
“他这人啊,明明知道我吃不到,还这么说。”
“我知道,他是想我娘了。他还羡慕我呢,说我连我娘面都没见过,所以不用想,挺好的。”
衣非雪轻描淡写的笑出声:“弄得我直到现在都纳闷,我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明晦兰沉默了几秒,将更多的花生剥给衣非雪:“既是不幸,也是幸。”
衣非雪不由自主的望向明晦兰。
几秒钟,忍不住问:“你对你母亲还有印象吗?”
明晦兰:“母亲是在我七岁那年离世的,自是有的。”
衣非雪看了一会儿明晦兰,望向两岸璀璨的灯光:“姜素散修出身,却名誉卓著,琼花玉貌,柳絮才高,被冠以‘绝代双姝’之荣。”
明晦兰微笑接话:“另一姝,风家长女风念容,姱容修态,翩若惊鸿,生时如夏花之绚烂,故去如秋叶之静美。永世追念,她亦安然从容。”
衣非雪心脏剧烈收缩。
他的母亲是血崩而死的。
产下天厌神弃的不祥之子,气血枯竭,香消玉殒。
风念容,至亲永世追念,她亦安然从容。
衣非雪的眼眶被火烧过一样,刺痛难忍,他仰头望去浓稠的夜幕,圆月朗星都被笼上一层水雾,模模糊糊的。
明晦兰拿起酒壶,弯腰钻进船舱,和划桨的船夫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依旧拿着酒壶,但酒变成了温的。
衣非雪缓缓喝了两口,半笑不笑:“我都不知道我娘什么样,你却说的头头是道。”
明晦兰也笑了:“我比你早生半年。”
衣非雪:“……”
温酒入喉,从唇舌暖到了心里。
夜风吹在身上不再寒凉,只余清爽。
他娘风念容不像姜素那般英气飒爽,巾帼须眉。而是更为温婉柔顺,贤良淑德,是云娇雨怯的大家闺秀。
“说说你娘吧。”衣非雪道。
明晦兰抿了抿嘴唇,没说话。衣非雪也没催,只静静望着他。
随便他说或者不说。
明晦兰:“我娘是弃婴,她因不是男儿身,被父母遗弃在荒野,幸得一猎户捡走收养。猎户心善,但家中实在贫苦又惧内,终于在妻子没完没了的抱怨下,把我娘送给一个姓姜的教书先生。”
“先生给她取了名字,素,无色质朴。”
“把她领回家,留给儿子当童养媳。”
明晦兰顿了顿,继续道:“可惜事与愿违,他的儿子得天花不治身亡,年仅五岁就死了。而我娘因为照顾他同样感染天花,却命大活了下来。教书先生惨遭丧子之痛,便迁怒我娘说她克死了儿子,拳打脚踢,咒骂虐待。”
“我娘难以忍受煎熬,趁某日教书先生醉酒逃掉了。”
“可怜才出龙潭又入虎穴。那人对她笑,给她馒头吃,还带她买漂亮衣裳和银簪子,把她打扮的跟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她以为自己遇到了好人,其实,她遇到了人牙子。”
明晦兰看向衣非雪。
喝醉的少年趴在矮桌上,呼吸绵长,睡得很沉。
明晦兰继续讲:“她从出生起就颠沛流离,不知被卖过多少次,骗过多少次。这世上没人要她,更没人真心待她。所以当一个男人全心全意的爱她,敬她,宠她,将她视若珍宝,为她不惜和家族对抗也要娶她做妻子时,可想而知,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明晦兰望向湖面。
从远处看,湖面倒映着皎月繁星,流光溢彩。近了看,湖水黑压压,深不见底。
明晦兰伸手进入湖水里,搅动风云:“直到死去,依旧在被骗。”
少年的睡颜香甜安谧,长眉舒展,没有清醒时的恣意狂傲和锐气逼人,连头发都柔顺的贴敷着面颊。
像婴儿般纯真无邪,玲珑剔透。
“清客。”明晦兰叫道。
“回去了。”
明晦兰让船家停泊,背起衣非雪上岸。
沿着湖畔岸线,稳步前行。
忽然,前方走出一个人,挡在了马路中央。
“贤侄。”
木剑陈咧嘴笑道:“你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