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不解,这人为何总在她跟前坐着不走,那灼人的目光更教她不自在。
薛召容闻言起身,默然随她出了房间。
杏儿乍见这位陌生的贵公子,惊得慌忙福了一礼,才对沈支言道:“表少爷带了好些新奇玩意儿来,正在前院等着呢。”
沈支言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薛召容并未往客房去,反倒跟在了她身后。她不由蹙眉驻足,回身望他。
春日的暖阳柔柔洒在薛召容身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那眉宇间虽不似往日凌厉,却凝着一层薄霜似的冷意,倒像是在为什么事情不快。
沈支言语气疏冷道:“薛公子不妨先去客房,或是寻我二哥说话。”
他总不能跟着她去见表哥。
“支言妹妹。”正说着,忽闻一道温润嗓音传来,沈支言蓦然回首,只见表哥何苏玄一袭白衣踏着春光而来。
这位名满京城的贵公子身姿挺拔如竹,举手投足间尽是世家风范,却在看到薛召容的瞬间,脚步微滞。
两道目光在空中相接片刻,何苏玄才复又上前,朝薛召容拱手一礼:“原来薛二公子也在。”
这京中贵胄子弟,彼此间多有往来。何苏玄乃出身显赫,姑父是当今太傅,姨母是圣宠正隆的皇贵妃,祖父又乃是开国元勋。虽其父仅为吏部侍郎,但何氏一族在朝中可谓举足轻重。
他自幼饱读诗书,温润如玉,在世家子弟中声望极高。但凡提起何家公子,谁不赞一句“谦谦君子”,多少闺秀芳心暗许,偏生二十四岁仍未娶亲。
薛召容与何苏玄虽同在京城,却鲜少交集。往日宫宴上遥遥相望,连个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今日何苏玄主动见礼,饶是薛召容眸色微冷,仍颔首回了一礼。
何苏玄何等聪慧,虽对薛召容的出现颇感意外,但见沈支言神色紧张,便已猜出几分。他温声道:“妹妹,带我去瞧瞧阮苓的伤势。”
这情形于沈支言而言,着实尴尬,前世三人间的纠葛尚未理清,今生又这般聚在一处。她暗暗深吸一口气:“表哥随我来。”
何苏玄向薛召容再施一礼,便随着沈支言往厢房走去。春日暖阳下,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影子。
待进门时,沈支言忍不住回眸一望,只见薛召容独自立在那片海棠花下。灼灼花影中,他挺拔的身影竟透出几分孤寂,恍惚间让她想起断头台上那个满眼愧疚的夫君。
厢房内,阮苓见表哥到来,欢喜得眉眼弯弯。何苏玄温声叮嘱她养伤的注意事项,许诺日后为她寻宫中的珍稀药材。他们谈笑风生,可沈支言半个字也未听进去,目光总不自觉飘向屋外。
待与表哥出来时,院中早已不见薛召容的身影。唯有几片海棠花瓣随风打着旋儿,落在方才他站过的地方。
二人沿着回廊缓步而行,何苏玄温声道:“这些时日闭门苦读,原是为腾出空来陪妹妹。我让人从江南带回些时新料子,还有几件精巧首饰,希望妹妹能喜欢。”
“姨母寿辰在即,想请妹妹一同入宫贺寿,届时我会带妹妹一起去。”他见沈支言神色恍惚,不由蹙眉,“瞧你气色不佳,可是未曾好好用膳?想吃什么,表哥差人去置办。”
说着,目光掠过她略显苍白的面容,眼底满是怜惜。春风拂过廊下风铃,叮咚声里,他袖中的手几番欲抬,终是克制着垂在身侧。
这位表哥向来最是温柔周到,举手投足间尽是长兄如父的风范。从前沈支言最是依恋他,那份体贴入微的关怀,有时连父亲都比不上。她总爱黏在他身边,像只觅得暖巢的雏鸟。
可历经生死轮回后,那份懵懂情愫不知何时已经淡了。有时甚至整月都想不起表哥,若非他今日来访,她怕是也不会主动去寻。重生后的心境,终究与从前不同了。
重生后她对他的疏离,他岂会察觉不到?这些日子他总变着法子哄她开心,每每带着新奇玩意儿来,还要小心翼翼地问:“可是表哥哪里做得不好,惹妹妹生气了?”
此刻她心绪纷乱,只勉强笑道:“多谢表哥,待我看看时日,若得空便随你入宫。”
若是从前,听闻能随表哥进宫见姨母,她定会欢喜不已。那位慈爱的长辈总让御膳房备她爱吃的点心。可如今,连这份期待都淡了。
何苏玄没料到她竟会推辞,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他偏头细细打量她的神色:“妹妹可是有心事?不妨说与表哥听听。”
从前她有什么烦恼,头一个便要寻表哥倾诉。可如今对着这张关切的面容,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仿佛对周遭一切都失了兴致,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这是怎么了。
许是重生后的不适?又或是……那场生死大梦留下的后症?这般想着,唇角不由泛起一丝苦笑。
前世嫁给薛召容后,不出一年光景,她便似换了个人,从明媚爱笑的姑娘,成了终日闭门不出的深闺怨妇。成婚次日便独居偏院,不是对窗临帖,便是伏案作画,活像个看破红尘的老僧。
可那分明才是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啊。
坊间都说,不幸的姻缘最是磋磨人。如今想来,那段婚姻确似抽干了她所有生气。或许,唯有寻回能令心头悸动之事,才能变回从前那个眼中有光的沈支言。
她垂首沉默,实在提不起说话的兴致。何苏玄也不勉强,只引她到西厢院中看那些精心准备的礼物。南海珍珠串、掐丝珐琅镯、苏绣团扇……件件都是稀罕物。
可沈支言只是淡淡扫过,连多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
她知道自己这般排斥与人接触并非好事,前些日子还强撑着与姐妹们说笑。偏生今日见了薛召容,那点勉强攒起的精神又散了。此刻即便对着最亲近的表哥,也只觉得疲惫不堪,恨不能立刻躲回房里。
何苏玄最是了解她,见她兴致缺缺,便引她去寻几位兄长,想着人多些总能逗她开心。
不多时江义沅也来了,见阮苓受伤,自责不已:“都怪我,若不是让支言代我去见薛召容……”
阮苓却偷偷扯她衣袖,附耳道:“姐姐别自责,我正愁没借口赖在太傅府呢!”
这小丫头鬼精得很,满心盘算着如何亲近沈支安。
用膳时分,沈家三位公子齐聚一堂。因着难得热闹,又来了薛召容这般稀客,沈支安特意命人备了满桌珍馐。席间觥筹交错,倒是难得的和乐景象。
江义沅推着轮椅将阮苓安置在沈支安身侧。这小丫头见了满桌佳肴,眼睛亮晶晶的,撒娇耍赖要二哥哥给她夹这夹那。沈支安也由着她胡闹,宠溺地满足她所有要求。
太傅府向来不拘虚礼,众人随意落座。偏生沈支言被安排在了何苏玄与薛召容中间,如坐针毡,连筷子都不愿动。
沈家三郎沈支轩素来仰慕薛召容的才名,席间频频敬酒。两三杯下肚,薛召容耳尖便泛起薄红。接着大哥、二哥也来相敬,他虽话少,却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饮。
眼见三哥又要给薛召容斟酒,沈支言终是忍不住阻止道:“三哥莫要再劝了,他饮多了会心口疼。”
前世她便知晓,薛召容酒量极浅,多饮几杯便心口绞痛。更麻烦的是,这人醉后总爱闯到她的院子,不由分说便将她按在怀里亲。那些为数不多的同房,多半都是在他醉酒之后。
想到此处,她耳根倏地烧了起来,忙低头去夹面前的菜,却是一筷子戳在了碗沿上。
她始终分不清,他那些亲昵举动究竟是出于情动,还是单纯的酒后失态。可心口疼终究不是小事,能少喝一杯是一杯。
她话音刚落,席间骤然一静。众人目光齐刷刷投来,阮苓更是直接问道:“姐姐怎知薛公子饮酒会心口疼?”
完了。
沈支言正欲搪塞,却听薛召容清声道:“她说的不错,我喝多了确实会心口疼。”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