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手机“叮”的一声,上方弹出一条通知,苏盐发来一条新消息。
点进去,是他要的定位。
闻迦汀没回,径自跳转到导航页面。
导航提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五百米时,闻迦汀腾出一只手切到微信,言简意赅地给苏盐发去一个语音条:“出来。”
银色奔驰在不算宽敞的老街上滑行,闻迦汀透过前面的挡风玻璃看见右边一排低矮紧凑的商铺招牌,一个穿黑色及踝羽绒服的纤薄身影从其中一块招牌下推门而出,冬日澄亮的阳光似被稀释了的蜂蜜水,她梳着低马尾、顶着一张再清丽单纯不过的脸庞,左右张望。
这样的场景会让人觉得,能被她的目光追寻,也是一种荣幸。
闻迦汀注视着苏盐,缓缓将车停在她面前。
落下车窗,正要说点什么,她身后的玻璃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中年男人走到苏盐身边,弯下腰冲着车内的闻迦汀笑着打了个招呼:“闻先生您好,第一次见面,叫我老金就行。”
闻迦汀很有涵养地轻点下头,然后目光一转,看向苏盐。
苏盐和他视线轻轻一碰,她带着浅浅的职业笑容解释道:“老金是这家店的店东,深耕海城地产行业十多年了,他跟我一起陪您去看房,相信能给您带来更好的服务。”
老金是典型的北方男人长相,一米八几的个子,二百斤左右,留平头、方形脸、五官粗犷,穿一身深黑色的西服,衬衫领口的扣子有一颗没系。
他往苏盐身边一站,说是中介,不如说是打手。
闻迦汀微挑下眉,又看了眼苏盐,“上车。”
苏盐没看他,跟老金说:“你坐后面吧。”
闻迦汀心想,她倒还有些分寸,没敢真的拿他当司机,也没安排老金坐前面。
苏盐钻进副驾,点开手机,“昨天发给您的几套房子,咱们按照距离远近依次去看,最近的一套在——”
“苏总,我想应该提醒你,再过二十多分钟就到十二点了。”闻迦汀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轻点了两下,他偏头看着苏盐。
苏盐被他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轻柔注视着,微微一顿,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差点忘了,这人如果不按时吃饭是会“发脾气”的。
还是老金一拍脑门,“哎,这事怪我没想周全。都这个点了,应该先安排饭啊!”
他身子微微前倾,热情道:“闻先生,这片儿我熟,我马上安排。您有什么忌口和饮食偏好没?”
“我还好。”闻迦汀的视线扔轻轻浅浅地落在苏盐脸上,他笑问,“苏总呢?”
苏总。
苏盐不是没被人这么叫过,郑重的、尊敬的、敷衍的、调侃的……都有。
但哪一种都不像闻迦汀这样,语调舒缓,似杨柳在暖风中抽长出新芽一般,从唇间轻柔溢出这两个字。
苏盐感觉他在逗猫。
她轻摇了下头,将这种感觉从脑中驱逐出去,说:“我都行。”
但最后还是以闻迦汀为主导,开车将他们载到一家叫“意·味”的融合菜馆。
这家餐厅刚开业不到一年,在网上很火爆,属于年轻消费群体必打卡之地。
餐厅闹中取静,在一家大型商场的背面,也是独立的三层小楼,建筑风格有点柯布西耶朗香教堂的影子,要不是事先知道这是家餐厅,苏盐会以为它是图书馆或者茶室。
正是用餐高峰期,银色奔驰开到餐厅旁边的停车场时,有个穿浅灰色制服的服务生引导着车子停进为数不多的空位里,像是专门等在这里为他们服务似的。
等他们一行下了车,服务生立即将他们带进餐厅,并且在没有预约的前提下开了一间包厢给他们。
包厢装修走的是极简高级风,以白、灰两色为主调,阳光透过不规则几何形玻璃窗照进来,顶上一盏盛开花朵造型的吊灯将影子投落在胡桃木餐桌上。
老金的气质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往餐桌边一坐,自己也觉得别扭极了。
苏盐还好,端起服务生刚沏好的绿茶抿一口,目光不无新奇地打量四周。
秉承着Ladies first的原则,闻迦汀和老金都让苏盐点菜。
苏盐按照餐桌礼仪点了一道招牌时蔬和一例丸子汤,然后轻轻合上菜单,调转方向,递给闻迦汀,“我不太会点菜,剩下的闻先生来点吧。”
闻迦汀伸手接过餐单,随意翻开一页,“麻婆豆腐、夫妻肺片、水煮肉片。”
三道全是辣菜,也是有名的川菜招牌菜。
苏盐握着水杯,眼睫颤了颤。
待到服务生出去,老金闲聊似的扯起话题,“闻先生挺能吃辣,您是海城本地人吗?”
“是本地人,至于吃辣,”闻迦汀笑说,“可能比海城平均水平还低一点。”
“咦?”老金诧异道,“那您刚才点的可都是……”
“苏总是渝城人?”闻迦汀没等老金说完,目光清浅落在她身上,明知故问的一句。
“嗯。”
出于社交礼仪,苏盐不得不转头笑着看向他。
视线交接的时间很短暂,不过一瞬,但苏盐还是被他眼里似有若无的微薄笑意给烫到了。
她垂眼,再次端起水杯送到嘴边。
中途老金借口去洗手间,实则是打算悄悄把单买了。
但他很快给苏盐发微信:服务员根本不收我的钱。你猜怎么着?这家餐厅是闻先生和人合伙开的!你不说他是个医生吗?涉及的产业还挺多!
苏盐有些意外,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难怪刚才第一眼看见“意·味”的建筑时,就觉得和“野·桥”那间买手店风格有相似之处。
趁老金不在,苏盐又扫码点了一杯温牛奶。服务员将牛奶送进包厢,苏盐转手就递给了闻迦汀。
闻迦汀偏头看她,苏盐没看他,只说:“牛奶解辣,以防万一,影响待会看房就不好了。”
“苏总想得真周到。”
闻迦汀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忽然一顿,“菜单上没有桂花蜂蜜牛奶这个选项。”
“是我个人不喜欢喝纯牛奶,所以备注让服务员加了点料。”苏盐说。
闻迦汀笑了笑,“原来是巧合。我还以为苏总私下对我的生活习惯做过背调。”
“卖个房而已,还没到请私家侦探的地步。”
“是吗。”
饭后,仍旧按照路程远近的原则,苏盐同老金一起带闻迦汀将那几套房都看完了。
之后,应闻迦汀的要求,几人又转去了琥珀湾新开的一处楼盘。
全部行程结束,已近下午四点。
老金热情地邀请闻迦汀去店里喝茶,并说已经安排好了晚餐。
闻迦汀婉拒了。
他说:“我还要去接个人,晚上在家吃。苏总和金店长随意。”
银色奔驰将苏盐和老金送回店门口。
苏盐站在车门边,微笑着同他道别。
“闻先生再见,有什么需求随时在微信上联系。”
她说着这样毫无营养的官话,脸上的笑容亦再职业不过。
闻迦汀余光轻轻扫来,什么也没说。
银色奔驰汇入车流,在逐渐发灰的天幕下,亮起的尾灯在视线里延成两束醒目的红色轨道。
“小盐,这个闻先生是不是对你有想法啊?”老金站在一边,忽然一句。
苏盐一怔,转头看他。
“你这样看我干啥?别说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老金四十好几,又成天在地产中介这行里跟客户打交道,用他的话说,吃过的盐比别人一辈子吃过的米还多。
不提闻迦汀照顾苏盐的口味专门点辣菜,就凭他专门开车接送,以及偶尔看苏盐的眼神,老金就品出不一般了。
日暮的风吹过,碎发轻扑在脸上。苏盐抬手捋了一下,“别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不重要。”老金跟着苏盐一道转身往店里走去,他善意地提出忠告,“重要的是,你最好别当真。”
苏盐握住门把手的动作有些脱力,犹豫一瞬,她还是转头问道:“为什么?”
老金摸了摸下巴,说:“这位闻先生,不如称他闻公子更合适一点。像他这样的人物,对一个认识不久并且外形出众的年轻女孩表示好感,你说为了什么?”
见苏盐目露迷茫,还是不懂的样子,老金不能更直白了,他想了想,说:“反正呢别吃亏,咱俩合作把房子卖出去,你拿大头,我喝汤。至于闻先生还是闻公子,他乐意,就吊着他呗!”
老金的话落下来,苏盐像是当头挨了一棒。
原来以第三人的视角,闻迦汀不过一时兴起图色,而苏盐虚与委蛇目的为财。
闻迦汀呢?
他又是怎么以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