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高处的人,最怕什么?
当然是,最怕掉下去。
这里的“高”囊括一切,高学历、高收入、还有被人寄予厚望的高期待。
体面、从容、永不出错的标签,在穆真身上牢牢贴了二十七年。现在让她这个已婚妇女包养小狗,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你不是不想,你是不敢——
“你在使用激将法,”穆真一眼识破他,冷笑,“小花招对我没用,你找错人了。”
李哲南目光落在她脸上。
他使出的是激将法,也是一击大力扣杀,有去无回。
因为球出界了。
穆真果断将李哲南推开,悬于她身前的压迫,顿时消减大半。
“李哲南,这种事情,讲究你情我愿,而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逼迫,你明白吗?”
别于撩妹失败的情绪,李哲南很安静。
沉默半晌,只见他低沉回应,“我明白。”
“你真的明白?”
“真的明白,你刚刚已经把我拒绝了,对吧。”
李哲南摊开手掌,往后退了一步,似是退让,给她空间。
而那一双深棕色的眸子,是坦荡目光,没有胁迫,也没有勉强。
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的“明白”,也建立在尊重和理解之上,没有怨言。
穆真满意,从他肩膀与墙壁之间的的一道缝隙里,侧身离开。
好像徒劳地在拥抱一团空气,李哲南垂头,望着穆真刚才站过的地方,那里只留一道若有似无的纸香。
——
A大图书馆算得上是校园的地标建筑,占地面积大,坐落高台之上,那架势,真有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意思。
李哲南从高处拾级而下,春风一过,几分懒淡况味,他随便抬手压了压帽檐,抬头时,发现广场前的空地上,站了一个二货。
和雕塑称兄道弟,怎么不是二货呢。
这里的A的纪念广场,矗立三座真人大小的镀铜雕塑,用来缅怀某一领域的功勋人物。
陈凯就勾着其中一座站立的人像,手掌托在它的面前,往上一抬,隆重介绍,“……穆肇中,现代发动机之父。”
李哲南走过去,抱臂,等他下一句话。
“原来,穆真是穆肇中的孙女,怪不得……那天晚上,你说靠耳朵听刹车的妞儿,就是她吧。”陈凯十分肯定。
李哲南神色过分平静:“你知道了。”
“李少爷,你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公子哥里的天菜。”陈凯表情一言难尽,“可刚才在食堂,你都快要给人家喂饭了,舔狗当的……啧啧。我要是再看不出什么来,眼睛就白长了。”
李哲南冷道:“我喜欢舔,正舔得开心,不用你管。”
“变态。”陈凯骂了一句,但作为合伙人,他有必要提醒李哲南,“穆真这样的咖位,换成动力集团的董事会去请,也要费一番功夫,你想把她舔进咱们的小车队,恐怕不够吧。”
是不够。
他刚刚不就被穆真正面拒绝了么,穆真那种人,拒绝他一次,比别的女人拒绝10086次还叫人郁闷。
谁叫她叫“铁木真”,原则比男人还强硬。
听着陈凯一通罗里吧嗦,李哲南更烦躁了,“那陈师兄你有什么好办法?”
陈凯:“那倒没有。”
李哲南耐心耗尽,转身就走。
陈凯从后面追上来,“我是不知道怎么帮你,可我知道,在你把穆真搞到手之前,有人已经先行动了。”
脚步放缓,李哲南扬眉,“谁行动了?”
陈凯一脸深意地笑,“刚才你去了图书馆,穆理来套我话,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家里是做什么的……”
李哲南的底细,根本不用查,圈子里找个人随便问问都知道他家里什么情况,偏偏遇见穆理是憨子,竟然问陈凯。
以陈凯和李哲南的关系,这相当于舞到他本人面前了。
李哲南皱眉。
陈凯还嫌事不够大:“你猜穆理是替谁问的。”
——
北城的春天,不爱下雨,但最近一连几天,天空飘乌云,远远地过来,等到中午,天色阴沉沉。
第一轮的台架测试,不太顺利,碰撞试验起火,导致整条测试线需要重新搭建。
穆真一直在加班。
她不是一个主张加班的上司,但没日没夜熬上一星期,手下尚在磨合期的研究员,多多少少带点抱怨。
以至于,今天汇总数据的时候,大家火气比较重,差点吵起来。
散了会,穆真还要继续向上汇报。
不知道是天气影响心情,还是坏心情看什么都不顺眼。
茶水间里,穆真把一杯苦茶泼进水池里,洗过杯子,她去敲孙经纶办公室的门。
“进来。”
穆真推门而入,犹豫片刻,她还是选择让门开着。“孙教授,你找我。”
书桌后,孙经纶转身,手里拿着一纸报告。
“上个星期的台架测试,我已经看过了,才只是刚开始,你的实验室一次撞废17辆车,还有起火的故障……”
穆真:“极限测试,本身就容易暴露设计缺陷,车子在实验室撞毁,总好过在公路上报废。”
孙经纶:“你的阵仗太大,在整个研发中心都很少见。作为上司,我要求知道细节。”
穆真:“关于你的质询,我刚刚以邮件的形式,已经回复过了,并且抄送了集团的李董,具体数据都在里面,已经写得很清楚了,细节都在里面。”
“孙教授如果没有别的事。”
穆真條然起身。
孙经纶把办公室的门一关,挡在了她身前。
“穆真,我们需要谈一谈。”
穆真:“我们不是正在谈么。”
失去手段的孙经纶,终于按耐不住。
“穆真,你就是一块冰,怎么都捂不热,恋爱十年,结婚三年,你说分手就分手,看不出你有一丝留恋,所以,你觉得是我单方面有问题吗。”
“是你出轨在先。”穆真点出事实。
“你无非就是觉得我出轨,令你尊严受损,难以接受,如果我也让你给我戴一顶绿帽子,大家是不是就算扯平?”
看吧,他果然不是要聊那份报告。
穆真失笑,“你什么意思,喜欢戴绿帽,到处叫人送你一顶?”
孙经纶眉头紧皱:“大家就不能心平气地聊一聊,非要口出恶言么。”
穆真:“我提离婚,你处处回避,现在想要心平气和谈一谈,只不过是想强迫我接受你出轨的事实,稳住婚姻,所以,到底是我说话难听,还是你用意恶毒呢?”
被戳穿也没关系。
孙经纶认下,“是我伤害了你,我愿意道歉,愿意做任何形式的补偿。”
穆真:“你如果真的愿意弥补,就应该答应离婚。”
孙经纶:“任何弥补的方式,我都可以,但离婚不行。”
穆真没说话,和她预想差不多,孙经纶拒绝离婚的态度,异常坚决。
他再次重申,“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最后等来这个结果,我不能接受,更放不下你。”
穆真:“让你放不下的,究竟是我们的感情,还是你的仕途声誉,连你自己都说不清楚吧。”
孙经纶绷住脸:“不管是哪一种,婚姻是我们两个共同经营的成果,真真,你和我把全部的青春都投入进去,你愿意就这么看着它走向失败?”
三年前也是这样。
两人第一次意识到感情转淡,孙经纶提出结婚,那个时候穆真对这段感情还抱有期待。
于是,像对待一个濒临失败的试验品,他们拿出工作上的默契,合力拯救——结婚、做|爱、摆酒宴、昭告亲友,那时她以为迎来爱情的结局。
没想到,拯救的戏码,还有下半场。
穆真:“那这次,你想怎么样?”
孙经纶坐在对面,沉吟许久,不知道是挣扎还是什么,最后,他艰难抛出方案,“再给大家一次机会,真真,如果我们尝试开放式婚姻——”
“可以。我同意。”
穆真的同意,来得太快,以至于,孙经纶准备了许久的论证,尚未展开,甚至,他连话都没说完,妻子就同意了。
孙经纶條然抬头,不敢置信的表情凝在脸上,怎么都没想到,连他一个男人都要反复说服自己才可以接受的方案,到了穆真这,简单得就像批了一张同事的请假条。
他又问一遍,“你同意?”
穆真已是人入穷巷,“我同意,我愿意配合你做所有尝试。”
分明是达成了共识,如果面前是谈判桌,他们现在应该含笑起身,握手致意。
然而。
孙经纶坐在椅上,许久未动。
说不出来的一种怒火,莫名其妙冒出来,比被人抓奸还要羞辱的感受。
他摘了眼镜,低头,揉揉眉心。“穆真,你只看到了我的背叛,你为什么不反省一下自己呢?”
她望着孙经纶,全然陌生的神态。“你要我怎么反省?”
“你,身为一个妻子,哪有什么女人的温柔,永远说一不二,永远高贵冰冷。”
“你,毫无性魅力,让我找不到做男人的丁点乐趣,就连在床上也是一样,清水豆腐,没滋没味,但凡你有学术上1%的开窍,我也不会去找别的女人。”
头脑一阵轰然。
是谁刚说的,不要口出恶言,然后她直面的,就是这样令人难堪的评价。
出离的愤怒,横冲直撞,像找不到出口的野兽,穆真深深吸气,才能维持冷静的面孔和眼睛。
她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开放式婚姻的合议,已经达成。孙教授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