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泽裂开了。
——字面意义上的。
“咔嚓。”
从胸口到四肢,裂痕如蛛网般一寸寸扩大,他的身体就像一件被打碎后又强行粘起来的瓷器,在碎与不碎之间勉强维持着平衡。
点点光芒正在从破碎的地方流失,他的意识变得有些困顿,甚至连落入兽口都无所察觉,只能眼睁睁看着剑齿獠牙逐渐关合。
在即将陷入黑暗前的那一刻,借着从自己身上流淌出的微光,他看到有一道人影凭空出现在他面前。
言泽以为是自己快死了以至于出现幻觉。因为那道人影不是别人,居然是闻朔。
这家伙不赶紧走还主动跳进巨兽嘴里做什么?他该不会以为我还有救吧?
只见闻朔左手握着一团荧光,蓦地贴近言泽,伸手穿透他空荡荡的胸膛。
一股温和的灵力自破碎的心口流向四肢百骸,将肢体上断裂的空隙勉强堵住,但依旧阻止不了裂痕的扩张。
生命力越来越微弱,言泽的视线逐渐模糊,疲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
直到头顶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他再也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彻底坠入黑暗前,言泽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僵硬的怀抱。
……
言泽下落了很久,直到意识猛然一晃,落入躯体。
再睁开眼,眼前已是全然不同的画面。
不是预想中黑黢黢的妖兽腹内,而是一望无际、银装素裹的森林。
天色微明,晨曦穿过层层枝杈,将眼前盛满霜雪的针叶映成暖色,在辉光下闪闪发亮。
清晨的森林鸟鸣阵阵,吸入肺腑的空气干冷凛冽。
视线所及,每一株苍松和冷杉都覆着厚重的积雪,极目远眺,苍山轮廓若隐若现,皑皑白雪铺满山头,峰顶金光洒下,圣洁无暇。
无论是栩栩如生的景象还是身临其境的感觉都远比梦境真实,却又离现实太遥远。
他这是……死后被天道护法捞起来重开了?
不对,他发现自己好像控制不了这具身体。
他这会儿心里想的明明是继续观察周围,可身体却自行站了起来。
视线拔高,视野开阔,言泽这才发现原来他之前是靠在一颗高耸入云的杉树上睡觉,竟也不怕掉下去。
就好像他附身在了别人身上。
思索之际,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开始了早晨醒来的第一门功课——伸懒腰。
不是像人类那样伸伸胳膊蹬蹬腿,而是俯下身,做了一个猫科动物特有的舒展筋骨的动作。
言泽心道,动作做得这么标准,难道是只猫妖?
浑身骨骼发出噼啪的声音,‘猫妖’听了心情顿时舒畅,借着俯身的姿势,直接朝地面跃了下去!
这高度少说也有二十米,普通人掉下去,不死也得全身瘫痪,可眼看地面越来越近,近到言泽觉得已经快坠地了,也没见他有任何缓冲姿势。
“咚——”
他单膝跪地,重重落在地上,脚下冻土被砸开一个大坑,裂痕还沿着坑洞边缘不断蔓延。而此人毫发无损,站直身子,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
呼……言泽暗中捏了一把汗,跟着他免费体验了一次跳楼的感觉,心脏差点跳出来。
身体的主人年龄应该不大,一件破破烂烂的灰色单衣——或者应该称之为一块破布——随意套在瘦弱的四肢上,浑身脏兮兮的。
他赤脚走在冰天雪地之中,走一会儿抬头嗅一嗅,依靠灵敏的嗅觉分辨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味道,最后顺着气味指引来到某颗枯树下,半蹲下身,开始标准的狗刨式铲雪。
言泽:……
他两只手并行作雪铲,刨得飞快,雪沫在他身后高高扬起,不多时,积雪被他刨出一个小坑,露出里面埋着的一块石头。
那是一块自带凹陷,形似海碗的石头。
小孩拿起石碗,满意地在手中掂了掂,朝着森林外一片湖泊走去。
湖面结冰,远看像一面倒映天穹的圆镜,近岸边排排雾凇,琼树倒挂银花,被他穿行的动作带起,互相撞击,发出一阵冰脆的清响。
他对着悬吊的冰凌挑挑拣拣,摘了一些放置于石碗之中。
而言泽似乎在万千冰晶七零八落的倒映中看到了他的脸……
有点眼熟。
不会吧。
等到他来到湖面上,言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只见他低下头,光可鉴人的冰面上倒映出幼年版闻朔的脸。从外表看年龄也就十岁左右的样子。衣衫褴褛,头发杂乱地翘起,左右脸颊一道道不知道在哪儿蹭的灰迹,鼻头脏兮兮。
再添几笔胡须活脱脱就是一张花脸猫。
之所以被言泽一眼认出来,是因为他的神情和成年后实在太相似了,眼角眉梢都是一样地冷峻,一样地面无表情——面瘫竟是天生的。
真的是你啊。言泽心情复杂。
见其所见,感其所感。亲身经历他人的记忆。
如果他没记错,这正是镜妖的能力之一,共鸣。
他现在的状态就像是掉进了闻朔的记忆碎片,以第一视角重历当时的情景。
原来他失去意识前看到的那道人影不是幻觉,真的是闻朔。只是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不但解除了镜妖能力的封印,而且还触发技能,闯入了闻朔的记忆里。
话说回来,既然他能在这里读取记忆,说明他们应该……都还活着?
虽然言泽很想现在就回到现实确认情况,但由于共鸣不是他主动发起,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脱离这片虚幻的空间。
视角回到此刻,闻朔手捧石碗,穿过结冰的湖面,径直来到对岸。
对岸山岩底下有一个山洞,洞内幽深昏暗,通路蜿蜒曲折。
闻朔走入其中,行动丝毫不受限制。过人的五感让他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清一切,视线中的事物就像在黑色画布上用白线描边的轮廓,比肉眼所见更能辨清本质。
他绕过诸多岔路,终于来到洞穴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