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丽丝一方面很好奇这时候的市场究竟是什么样,一方面又因为求生欲对去人多的地方比较排斥。
不过正式进入城门后,这点犹豫便立刻被打消了。
这是在离开阿斯卡后,菲丽丝第一次真正进入一座大城市的内城。
瘟疫没有因为这座城市浓厚的学术氛围而放过它。
即使马车驶入城市的主街,除了那些正在街边清理尸体的运尸人,他们一路上看到的活人用两只手都能数过来。
而比起人,城市本身的状态更加堪忧。
尤其是街道上散发出的味道,即使他们此时身处的并非皮匠街,那股难描述的恶臭也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此时车轮上沾着的黑色黏稠物可不仅仅是污泥那么简单。
坚持一段路后,菲丽丝终于放弃用憋气做抵抗,快速翻出一条布巾,用水囊中的水打湿后将其系在自己脸上。
弄完后她想了想,也给身边的老修士弄了一条。
同样坐在马车上的弗朗西斯科也被这糟糕的城市环境震惊了。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吸入的一口臭气呛到流出眼泪。
见身边的小孩一番操作后脸色明显好转,他也赶紧如法炮制地将湿手帕系到脸上,这才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
“吾主在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脏的城市……”少年的身体微微靠向菲丽丝,小声抱怨道,“过去我经常听人说波诺尼亚人建造的高塔有多么高耸壮观,可他们从没说过这里这么脏啊!”
“……那是因为这里过去不脏!”
飘在一旁、刚刚从震撼中回过神的派勒乌索教授立刻反驳道:“我几年前还来过这里,街道跟阿斯卡一样干净,根本不是这样!”
菲丽丝微微点头,视线扫过偶尔会出现在街道两侧的尸体和明显数量不够的收尸人,大概也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在没有地下排水系统的城市里,居民们解决个人问题的场所一直是个难题。
有的会像菲丽丝在阿斯卡的那个家一样,在靠近小巷的那面墙掏出一个小房间做卫生间,马桶下则正对着小巷边缘的露天排污槽。
没有条件造卫生间的人家日常也会把攒了一天的污物倒进这些排污槽,而这些积攒起来的污物每天晚上会有专门的人收集并运出城,倒入附近的河流或遗弃在野地。
可看看眼前这座城市的现状,连尸体都没办法及时清理,指望会有人像平时那样清理街上的污物简直是天方夜谭。
时间长了,污物从小巷中的排污槽溢到大街上,最后蔓延到整个城市……如果阿斯卡的城市委员会也因为瘟疫崩溃了,菲丽丝相信此时的阿斯卡不会比这里好到哪儿去。
她本以为领教过这种“臭气攻击”,弗朗西斯科应该就不会想去市场转悠了。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少年的决心。即使已经被熏到开始干呕,等他们一行人找到旅馆落脚后,少年还是坚持要去市场一趟。
菲丽丝不是很明白他如此坚持的原因,但还是尊重了他人的决定,目送对方与商队的人离开。
今天的天色不太好。
从进城开始,一层薄云就慢慢遮掩住蓝天,终结了连续近半个月的晴天。
直到阳光完全被阴云遮住,商队一行人总算带着新换的补给回来,弗朗西斯科却蔫蔫地跟在队伍最后,明显与大部队隔着一段距离。
菲丽丝从房间的窗户看到他们,原本打算下楼打招呼,却见他刚进旅馆就飞跑进后院,只留下同行的其他人在一旁哈哈大笑。
“你的朋友可是倒了大霉啊,小家伙!”
见菲丽丝从二楼走下来,一位脸熟的年轻人朝着她的方向喊道:“我们一起从市场回来都好好的,就他被人泼了一桶的屎!你要找他玩可要等到明天了!”
那可真是……倒霉透顶。
菲丽丝有些无言地瞥了眼这群还在具体描述“精彩瞬间”的青年,抿抿唇,还是快步往旅店的后院走去。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
等她找到弗朗西斯科时,少年早已把上衣脱干净,直接一桶水从上浇到下,把身上大致冲干净后便开始洗头。
“别用凉水洗澡!”
菲丽丝急忙上前想要拉人,却被对方避开,有些着急道:“你等我给你接点热水,你这样会生病——”
“别别……你等等!”
弗朗西斯科赶紧甩了下手,手指勾住小孩身后的兜帽把人拽回来:“你当热水是说有就有啊?你都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柴火多贵!”
菲丽丝本想说她有钱,但她还谨记着出门在外不能露财的道理,话说出口前转了个弯:“也不要那么多热水,你用温水洗也行啊。一点热水也花不了太多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现在柴火不但贵还少,市场上花再多钱也买不到多少,谁会这么浪费专门烧热水用来洗澡?而且我以前都是在河里洗,大家都这样……”
少年见她还想说话,赶紧回身拿起什么:“对了,既然你来了这个现在就给你吧。”
菲丽丝只感觉有两个湿漉漉的东西被塞进手里,低头一看,居然是一个水囊和一个小陀螺。
“还好我选了陀螺而不是风车,不然就要白花钱了……”少年一边嘟囔一边把东西往她手里塞,“这东西你应该会玩吧?要不要我教你?”
菲丽丝愣了下,立刻就想要推拒:“这个是你花钱买的?我不能要……”
“怎么就不能要?你当初帮了我那么大一个忙,一个玩具不算什么……而且又不全是给你的,记得把它拿给萨瓦托雷修士。”
少年撸了把湿漉漉的头发,伸手点点另一个水囊:“我知道像他那样虔诚的灰袍修士都不能有私产,可他年纪已经那么大了,又常年在外面行走,总不能没个喝水的东西……”
菲丽丝看看水囊,又看看少年有些不自在的表情:“你不会是为了买这些,才坚持要去市场?”
“哎呀,这些都是顺带……我主要是想看看这边的市场上会卖些什么……”
弗朗西斯科偏头打了个喷嚏,揉了两下鼻子,直到鼻头都被他揉红才向面前小孩的摆摆手:“好了,快回去吧。你也不怕沾上这味……”
菲丽丝能感受到自己是被当成小孩哄了,可也明白自己肯定劝不动对方,最后也只能拿着陀螺和水囊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
她很希望自己是在多管闲事……可……
“教授,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菲丽丝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快步转到楼梯的拐角,趁四周无人时对一直飘在旁边的幽灵指指楼下:“你帮我看着他,尤其是晚上。”
派勒乌索教授不是很能理解她这份担忧,但还是答应了。
反正他每到晚上都会礼貌退出女士睡觉的房间,弗朗西斯科是同性,他并不排斥与之在同一个房间过夜。
做完小小的安排,菲丽丝便捏着那只鹿膀胱做的水囊回到二楼,将其交给萨瓦托雷修士。
两人简单用完晚餐,难得认真跟着修士做完睡前祷,她便钻进薄被中闭上眼。
然而事情似乎就是这样,越是被在意的厄运越容易降临。
第二天一睁开眼,菲丽丝就从派勒乌索教授那里得知了一个坏消息。
弗朗西斯科从昨天半夜起就开始咳嗽,现在体温已经高到起不了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