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也许他们也会相信眼神和对话能传染瘟疫,菲丽丝将到口边的道谢转了个弯,微垂着头向他颔首示意,转身关门回到屋内。
“这是安德烈亚先生送来的。”
不等老修士说话,菲丽丝已经把手中汤药的来源说出来了。
“我之前打水时遇到了他,他说想要帮忙,我就拜托他去一趟药剂店,想着可能能买到点用得上的药……”她小心观察着眼前人的表情,做出胆怯的模样,“对不起……我这样做是不是不好……”
萨瓦托雷修士坐在床头缓慢擦着汗,面带无奈地笑着摇头:“你不需要道歉,我的孩子,我知道你是出于善意才这么做,我只会感谢圣母给予了你如此珍贵的美德……我也该感谢安德烈亚先生,愿吾主保佑他,现在还能找到开门的药剂店一定不容易……”
“不过,就算生病了也不能乱吃药。”
他这么说着,看过来的眼神愈加柔和,招招手示意菲丽丝上前:“来让我看看他都带回来了什么?”
然而,就算是见多识广的萨瓦托雷修士,在看到碗中的树皮后也难得沉默了一瞬。
只是他显然比飘在一旁的教授更有耐心,详细跟菲丽丝说了一些柳树皮作为药的特性,最后还是趁热将一整碗药汤都喂给躺在床上的少年。
“……这不是很对症的药,不过我猜现在药剂店中也不会有什么对症的药……”他苦笑一声,朝身边的女孩摇摇头,“现在只能看吾主的意愿了。”
很快,不大的房间中传出修士念诵经文的声音。
菲丽丝坐到另一张床上默默听着,很快便觉得无聊,转而看向窗外。
哒——
突然,一滴水珠落到窗沿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短短几分钟,原本只是细密的小雨变成了瓢泼大雨,且直到附近的钟声敲过第三次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这么长时间过去,菲丽丝早就在幽灵教授的指导下学会如何用钟声分辨时间。
清晨的第一声钟响代表黎明,第二次钟响是在上午,被称作“第三个时辰”,第三次则是在中午,被称作“第六个时辰”,第四次在下午的“第九个时辰”,最后一次的晚祷钟则在太阳即将落山的“第十二个时辰”。
以此类推,菲丽丝大概可以确定第一次敲钟应当是早上6、7点,所谓的“第三个时辰”在上午9点左右,“第六个时辰”是中午12点,“第九个时辰”是下午3、4点,最后一次钟声敲响时是晚上6点,也是人们吃晚饭的时候。
而现在明明已经到了中午,外面的阴云却厚到连一点阳光都看不到,雨也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商队显然不能在这种时候出发了。
菲丽丝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雨太大肯定会耽误他们之后的行程,商队在路上的成本也会随之增加……但至少现在,这场雨给了弗朗西斯科一个喘息的机会。
阴雨天本就容易让人犯困,再加上还有个修士在一旁不断念诵经文,菲丽丝挺到吃完午饭实在坚持不住,不知不觉躺在另一张床上睡着了。
再睁眼还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是安德烈亚给他们送晚餐的信号。
菲丽丝一边惊讶于自己居然睡了六个小时,也对萨瓦托雷修士的执着感到震惊。
从上午开始算,他已经连续在床前念了八小时的祈祷经文了!
而且大概因为袖子一直被昏睡的弗朗西斯科扯着,他连放在一旁的午餐都没动……
菲丽丝只觉得胸口一阵发堵,想都没想就去门口取来饭食,又把老修士的袖子从少年的手里硬抽出来。
“您快去吃点东西吧!”由于太过着急,她甚至没有维持之前那有些怯懦的小孩形象,第一次用强硬的态度将人扶起来,“您这样下去就算没病也要生病了!”
萨瓦托雷修士大概也是第一次被个小孩教训了,第一反应不是惊讶也不是羞恼,而是有些稀奇地打量起她来。
但很快,手中失去依赖的弗朗西斯科又开始乱抓,他叹口气,稍稍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便要坐回去。
然而这次菲丽丝抢先一步按住那只乱抓的手,将其按到床边后自己坐到了老修士原本坐的位置,根本没给对方一点反悔的机会。
“您赶紧去吃饭,然后再睡一觉。”她仰着脸坚持道,“我已经睡了一下午,现在正好有精神看着他,您不用担心。”
见她一再坚持,萨瓦托雷修士也没有其他办法。
他确实很累了,吃完饭稍微走动了一会后躺到床上,室内很快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菲丽丝一直盯着他的动作,见他睡着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那只被自己按住的手似乎没有上午热了。
她试探着摸了摸少年的额头,虽然摸起来有点热,但至少没有之前那么烫手。
体温真的降下来了!
趁情况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菲丽丝赶紧去门口叫来住在隔壁的安德烈亚,请他再用柳树皮煮一碗水,打算趁热给病号灌进去。
弗朗西斯科是被水呛醒的。
他的四肢依然无力,眼睛也没完全适应昏暗的光线,只能看到一个近在咫尺的剪影。
“你醒了!”
那道剪影发出惊喜的声音,随后又刻意压低音量道:“我们小点声……萨瓦托雷修士给你念了整整一天的经文,刚刚才睡着,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菲利斯?你怎么在这……”
他摸了摸干涩的喉咙,突然向前抓住那只距离自己最近的手,声音隐隐有些发抖:“你……我……我是不是……”
“你没有染上瘟疫。萨瓦托雷修士已经给你检查过了,你身上没出现黑疮和脓包。”菲丽丝用力握了握那只颤抖的手,安抚道,“不要担心,既然身上没长东西,体温又这么快就降下来了,就说明只是一场普通的感冒。你把这碗药喝了再睡一觉,明天就能好……”
她越说,交握的那只手似乎就抖得越厉害。
不等菲丽丝继续说出安慰话,几滴温热的液体突然落到了她被抓住的手背上。
“谢谢……谢谢你……”
“我其实都听见了,他们原本想要抛下我……是你和萨瓦托雷修士……你们又救了我一次……”
黑暗中,即使少年已经尽力压低音量,抽噎声也显得格外清晰。
“我会报答你们……”
他双手握住那只比自己小一圈的手,带着鼻音郑重道:“菲利希奥,我的兄弟……我向圣母发誓,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