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彼得直接询问他的身体状况,伊登也不会欺骗他,最多隐瞒几句。这样看来,彼得吃亏了。
难道他就只是想要这个不隐瞒?
问题又来到最初了,为什么呢?
伊登深信一点:当你想要与某人深度交谈,并从他那里获得什么时,你最好对他的性格有更多了解。毕竟同一句话、同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眼里有不同的意义。
所以他临时改了决定,选择它作为第一个问题。
他认为,过去都只能听彼得的一面之词,但现在,彼得正与他接触,以这个问题更能接近彼得的真实性格。
这是他问彼得的第一个问题,所以彼得一定会说出更多的有价值的真话来取信于他——他们的约定里,可没有说不能互相隐瞒。
彼得说:“你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他收起了那副惊讶的表情——刚才显然是演出来的。
这下换伊登惊讶了,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无论从前的我是谁,现在的我就是医生,兼职器械师。作为一名医生,我必须要全面了解我的患者,收集、分析、研究病例,获取知识,积累经验。只有这样,手术室里才能减少伤亡。”
彼得话锋一转:“你还记得雷哲吗?”
伊登回想了一下:那个手上有烧伤疤痕的人。
“他是我第一例做虫核摘除手术的病人。”彼得握紧拳头,“那时我经验不足,术后,雷哲出现了不可逆的、永久性的神经损伤。从那以后,他出现认识错误,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行为。”
彼得的声音冷静到近乎冷酷。
在这一刻,伊登深刻认识到这家伙是个医生。他看待自己的目光和看待雷哲、看待那本厚笔记没什么区别。
彼得说:“我用一种你能理解的方式跟你解释,治疗雷哲,就像训练宠物一样。你必须让他的身体先记住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比如在他控制不住自己时关禁闭。
禁闭室没你想象的可怕,它保持着舒适的温度和湿度,播放对他有治疗作用的音乐。一次又一次,不断重复,直到他明白应该怎么做,最后缓慢出现认知上的改善。”
关禁闭对他是件好事。否则,他会迷失自我,成为一个真正的怪物。到那一步,我们只能杀死他了。”
彼得的目光在伊登身上游移:“如果你还记恨他,我可以做主,让你还手。你可以还击好几枪,但是请不要对他的肢体造成不可恢复的损伤,也不要杀死他。”
你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大概是因为每经历一些东西,我们都会改变。”
从前,我的梦想是制造让虫族在全宇宙畅游的通道;现在,我希望能给向我求助的虫族一个选择的自由。想要做到这一点,我还缺少很多,需要努力。”
心自由了,脚步才能自由。无论是摘除、重装,还是移植虫核,都可以来找我。等会给你我的名片。”
彼得不忘推销自己,双目炯炯有神,仿佛穿过窄小的病房看到了宏大的未来。
如果他是装的,伊登觉得他的演技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精湛。
所以他暂时选择相信。
可是还是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彼得的话没什么漏洞,并且用了一些煽动性的语气。伊登不会被几句话煽动,但他会为彼得炽热的眼神动容几分。
眼睛是心灵的一扇窗,面对他富含情感的眼睛、对自由和理想的追寻,只要有一分真,伊登都难以拒绝。更何况只是要他配合检查,如实回答而已。
彼得这是认准了自己吃这一套?换一个人,他估计又要换一种说法。狡猾。
伊登郁闷地一脚横扫,断了彼得下面的两条凳腿。
彼得如有预料,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又换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凳子。
“轮到我了。我想问你,你是否有一种自己正在苏醒的感觉?”
“是的。”苏醒,这个形容还真是恰当。
但伊登还是要说一句:“说不定是摘除虫核后,我们的神经改变,引起认知改变,所以才认为之前的行为不太正确,产生了类似苏醒的感觉。”
彼得:“我也有这个猜想——缺少数据,有待验证。”
伊登另起问题:“你为什么选择取出虫核?”
“当时我和我的同事正在进行某项研究,我们通过实验数据,一致认为那个东西是虫族无法看见的。所以,后来就……我们决定取出虫核。”
彼得回答完,反问道:“你的原因是什么?”
伊登想了很多。他这么做的原因有很多,但真正的理由其实只有一个。
“我想让一个人惊喜,用自己的方式得到他的欣赏和认可。我想要让他为我骄傲,想要与他比肩而立,想要让他永远都不能轻视我、放弃我。”
“我想要永远忠诚于他……也想成为他的唯一。”
伊登说着,内心情感漫溢,流于表面,化为淡淡的、甜蜜的笑意。
他微笑着,抬起头,望向虚无的远方。
这段话是说给彼得听的,更是说给加雷德听的。
加雷德,你在注视我吗?
彼得头皮发麻,原来是个恋爱脑。
“你喜欢你的上司?”
伊登笑而不语,手指慢慢往上,直到抵住另一只手的掌心,再也不能往上。
至高者,虫王。
“啊……你真敢想。”彼得为他竖起了一个赞许的大拇指,“祝你心想事成。”
伊登笑道:“谢谢。你们当时在研究什么?”
这小子语气真亲热,想套他的话。彼得说:“一片空气。手术后,你依然还想做手术前决定做的事情吗?”
“想。”
……
两人轮流着一问一答,越到后面,他们话说得越少,互相玩着心眼。
伊登大致了解到:八年前,彼得在一位朋友的推荐下,来到了流浪者组织。这位朋友还推荐了其他人。流浪者组织的大本营是一个由许多飞船组成的太空堡垒,在宇宙各处走行,与虫族有频繁的交易。
流浪者组织有两个不成文的规矩:一,禁止组织成员间私下斗殴;二,不得过问往事。
彼得也得到了心心念念的数据,钢笔不停地飞舞记录。他的问题多偏向于心理等主观感觉。
伊登不禁猜测:虫核手术与个人的性格、意志有关吗?
不过,这不是目前最重要的问题。
他必须得抓紧时间适应这幅虚弱的新身体,为之后的战斗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