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亦然。
地牢出口的光亮刺得人眼眶发痛。
世间万物、人生乐趣、信仰追求,未看尽的山水,未饮尽的烈酒,他太多事情没做、太多地方没去,他也畏惧死亡。
可若真要选——
“唔……”
肩头传来细微的颤动。
洛温颜苍白的脸贴在他颈侧,呼吸轻得像是初春将化的雪。她竟在这颠簸中昏沉睡去,仿佛这方寸脊背便是最后的净土、心安的归处。
胡慕颜喉头一哽,忽然将人往上托了托。
——身后追兵如潮,怀中星辰将坠。
“报——!”一名侍卫跌跌撞撞冲进大殿,声音几乎撕裂,“首尊!地牢被破,洛少侠被人劫走了!”
胡行蕤猛地站起身,案上茶盏被袖风扫落,碎瓷迸溅。
“多少人?!”他声音阴沉得可怕。自诩天衣无缝的布局,竟在短短数日内被破?飞雪城固若金汤的地牢,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只、只有一人!”侍卫伏地颤抖。
“一群废物!”胡行蕤一掌劈碎身旁檀木架,珍玩玉器轰然崩塌。他本能摸向腰间——钥匙仍在。
这不可能!没有钥匙,那四道玄铁锁链如何能开……
“你亲眼所见?不是调虎离山?”
“千真万确!首尊,地牢已空无一人!”
胡行蕤眼底漫上血色:“去,立刻下令封死出入飞雪城的全部出口,召集人手集合,本尊倒要看看,她今日怎么出去!”
“是!”
既是只有一人,胡行蕤以为必是云荼。
只是方踏出地牢不远。
四面八方涌来的守卫如潮水般围堵,刀剑出鞘的寒光在暮色中连成一片银网,将最后一丝退路也绞得粉碎。
洛温颜伏在他背上已经陷入昏迷,胡慕颜走得极稳,每一步都像要在地上烙下印记。
他五指紧扣剑柄,子衿剑在他掌中震颤。
一路走来,他追逐着心中所向站在了洛温颜身旁,他连做梦都不敢想,有朝一日,竟能背着这道照亮江湖的月光,为她劈开一条生路。
疾风骤起,檐角铜铃骤然作响,刺耳的声音划破凝滞的空气。守卫们的刀尖随之一沉,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蓄势待发。
飞雪城的人终究还是有些顾忌他的身份,未曾一拥而上,可刀剑仍紧握在手,杀意不减。
狼群围猎时,若见猎物手持火把,或许会暂缓攻势,但终究会寻隙扑杀——它们只是在等待时机。
“逆子!”一声怒喝炸响,胡行蕤铁青着脸排众而出。他本以为劫狱之人会是云荼,至少也该是清辉阁的高手,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胡慕颜。
“你好大的胆子,”他厉声喝道,“把人放下,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绝无可能!” 胡慕颜反手将洛温颜往背上托了托,少女垂落的发丝扫过他颈侧尚未愈合的伤口,激起一阵细微的刺痛。他目光如刃,冷冷扫过众人:“今日你们谁也别想碰她,谁也别想带走她!”
“忤逆生父,忤逆首尊之令!”胡行蕤怒极,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你今日若敢踏出这座院子,休怪我不念父子之情!为了一个外人,你要做不忠不孝、悖逆人伦的罪人吗?!”
“父子情?父亲?”
胡慕颜冷笑一声,眼底翻涌着压抑多年的恨意。他直视胡行蕤,字字如刀——
“我娘遭受药仙谷的极刑时,你这个父亲在哪里?”
“我们被逐出家门、流落街头、受尽凌辱时,你这个父亲在哪里?”
“我们饥寒交迫、食不果腹时,你这个父亲又在哪里?”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却也越来越稳,像是把积压多年的血泪一点点碾碎,再狠狠掷回对方脸上——
“我娘死的不明不白,你一句家事不外扬时,你顾念过父子情吗!我被的手下叫做杂碎野种、被你的心腹暗中折辱时,你又顾念过父子情吗!”
他猛地抬头,眼中寒光凛冽,竟逼得胡行蕤下意识退后半步。
“要论忠孝,”胡慕颜冷笑一声,眼中寒芒更甚,“我忠于道义和情分,孝于我娘。”他将剑柄握得更紧,“我的命是阿娘给的,活下去是洛温颜救的,事到如今,你的一句父子情值几个钱!你配做一个父亲?!你也配提忠孝?!”
“混账!!”
胡行蕤勃然大怒,整张脸因暴怒而扭曲。他最好面子,如今被亲生儿子当众揭短,几乎气到发狂——
“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你娘没教你的,今日我教你!”
铮的一声锐响,他猛地拔剑直指二人,剑尖因愤怒而微微发颤。
“我们好歹父子一场,”胡行蕤嗓音阴沉,“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把人放下。” 他咬紧牙关,眼底闪过一丝算计,“你只要肯听话,我只有你一个儿子,未来首尊的位置、飞雪城的一切,都是你的。”
他死死盯着胡慕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句——
“你想好了,有什么比这些还重要的,”他的声音变得近乎蛊惑,“不要执迷不悟、自毁前程!”
胡慕颜闻言,忽然低低笑了。
“只有你才会把这狗屁的虚名当成宝贝!” 他抬眼,目光如淬了毒的刃,“这乌烟瘴气的江湖我不稀罕,我的前程——”他猛地挥剑,剑气横扫,“更轮不到你来决定!”
“自寻死路!”胡行蕤气得浑身发抖,整张脸涨成猪肝色,他暴喝一声,“来人,把这个逆子、把他们给我拿下,抓活的!”
话音未落,整个院落顿时刀剑寒光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