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的湿润气息飘散,落下细密雨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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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才下过雨,院内的玉兰花枝浸了水,重重俯向地面,而那柔嫩的花朵,已被打得残零不堪。
宋萝坐在铜镜前,微微仰起头,越过镜子,眸光落在窗外雾蒙的天,黄澄自天际慢慢晕开,她的睫上也沾了些暖色。
一只手不太熟练地梳着她的头发,慢慢挽成两个双髻。
为她梳头的少年叫宿五,离那日地牢已经过去三日了。
宋萝抬起右手看了看,一日三次上药,掌心伤口已结成了道疤。因为伤口不便,梳不了头,又在衙门,便是这少年抽空照顾她。
“今日戴这个,与,你这身,相配。”宿五说话不太顺畅,像是鲜少和人交流,语调带着晦涩。他拿起两个毛茸茸的白球扎在她发髻上。
宋萝这身雪白色襦裙也是他准备的,脖子上围了层短绒领,整个下巴藏进去,露出一双圆圆的栗色眼眸。
“小五,你靠过来。”她向宿五勾了勾手,满脸神秘。
宿五听话地弯下腰,将脸凑到她跟前。他看着十五六岁的模样,身量却已抽长,双指撑住了膝盖,乖乖盯着她。
不懂男女之防,说话有时结巴,如此小的年纪,身上没有佩剑,但身上有血腥气,指尖和手掌覆着厚厚的茧。
在这三日的观察里,他和衙门里的捕快似乎不熟,宋萝心中有了猜测。
他是沈洵舟养在身边的暗卫。
她伸出左手,向宿五眼前晃过去,明显感觉到少年身躯僵硬一瞬,这是一个防御姿态。
一朵洁白完好的玉兰花自她掌心跳出来。
宿五愣了愣,面上显出呆滞的迷茫,似乎不明白这是怎么变出来的。花瓣蹭了蹭他的脸颊,他眨了眨眼,望向花后同样雪白的少女。
宋萝握着花,眼睛弯成月牙:“送你啦。”
少年的心思实在好猜,这三日每日清晨,他都会去那树上摘一朵玉兰花,只是前两日没有下雨,每朵花完好无损,今日那花被暴雨打成那样,他为她梳头时便望着窗外皱眉。
昨晚天色阴沉,她看出要下雨,便提前摘了几朵放进房里,用水养着。
“你真好。”宿五接过它,开心笑起来,半截指尖从黑革手套露出,他小心地摸了摸花瓣,“是,新鲜的。”
“那是当然啦,我可是好好养着的。”宋萝用纱布将手掌重新缠好,站起身,“今日我还是不能出衙门吗?”
宿五这才想起什么,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不知道,今日,大人回来了,我带你,去见他。”
长安县衙一团乱,新县令还未上任,捕快被充作城门卫守,衙门内空荡荡。
为了迎接新县令,后院建了个素雅小亭,立在玉兰花树下。还未完工,亭上的瓦盖了一半,衬着光秃秃的树枝,竟也不违和。
宋萝走到亭前,便看见消失三日的沈洵舟坐在里头石桌前,一身紫色官服,半撑着脸,指尖托着个檀木盒子,望着发呆。
身侧宿五掠过去,几步上了台阶,犹如献宝,将手里的玉兰花递过去。
沈洵舟猝不及防被花戳到眼前,仔细瞅了瞅,发现是朵完好鲜嫩的玉兰,“啧”了一声:“谁给你的花?”
宿五收回手,指了指亭下。宋萝半张脸埋进雪绒领子,眼眸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过来,头上两只小绒球晃了晃。
沈洵舟放下盒子,伸手招她过来。心想:谁给她打扮成这样,跟个雪团子似的,也不怕待会热化了。
“大人。”
宋萝提着裙摆跑进来,呼出的气吹动领上的绒毛。她手上拿着绣针和白帕,“我的伤已经好了,您若有时间,我这就绣给您看。”
走近了看,才发现这檀木盒子里装着的是两个棋罐,白子如玉,映出温润的光泽。
不对,就是和田玉做的棋子。昨日她摘花的时候来看过,这个石桌是个棋盘,刻痕精致,边缘雕了鹤纹,犹如腾飞之势。
“急什么,这药愈了表面的伤,内里还需养些时日。”沈洵舟看了眼她裹着纱布的手,“若绣的途中伤口崩裂,还得再治一回。”
宋萝缩回手。伤口内里的确还有些疼,只是刘万寒已死了三日,时间紧迫,抓住燕国细作得愈快愈好。
又听得他说道:“再治一回,又是千两,本官可是没钱给你治了。”
话里带着淡淡幽怨。
宋萝的目光落在这副和田玉棋子上。这棋子估价可不止千两,想了想沈洵舟在民间的传言,公然受贿,媚君得赏,也没有家族旁系,百姓传他是山里爱吃金的妖精。
这张漂亮面孔望着她,微圆的眼瞳眯起,睫毛纤长落下扇影,皮肤比玉兰花还白,日光照入亭内,贴着侧脸踱上一层光晕。
先前在昏暗的室内还不觉得,此时看着他被照亮的脸,竟有一瞬被惑住,她想起看过的话本子,里头的狐妖就长这样。
“那......民女多谢大人,用这么贵的药给我治伤。”宋萝还是不肯放弃,“听闻大人为燕国细作之案劳累伤神,我也想快些找出那绣帕里藏着的东西,报答您。”
一番话说得恳切又低微。
“好啊,既要报答。”沈洵舟掀开另一个棋罐,如墨的黑子露出来。他拾了枚棋子出来,递至宋萝眼前,“那姑娘陪我下一局吧。”
他指尖捏着黑子,肌肤如雪,唇瓣红润,眸光从她的指尖扫到脸颊,犹如水一样荡起来,像引诱吃人的妖。
“谁被吃一子,就向对方说一句真心话,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