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民女绣好了,这海棠花外表看并无错处,实则有二十几处针脚逆向,轮廓有细微差别。”宋萝趴伏在地上,声音却很清亮。
几乎一模一样的海棠花绣帕被她呈在手上。
李郁一身玄黄长袍,亦衬得面容白皙,犹如世家公子,轻柔问道:“有何玄机?”
“民女说不清。”宋萝犹豫间,稍稍抬起了脖颈,垂在肩上的红色发带坠下,扫过她面颊,“那些错处相连,像是一个完整的形状。民女想要一副纸笔。”
“画出来?”李郁盯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准了。”
小厮跑过来,一张宣纸与墨笔被递至宋萝面前。她拿起笔,手掌抚平纸面,迅速点了二十几个点,将它们潦草相连。
裴勋站得近,一眼就看到了纸上图案,面色骤变。宋萝落下最后一笔,耳边炸起厉声:“你是谁家派来的探子!竟敢栽赃到我裴家身上?!”
吓得她手一抖,忘记不可直视君的规矩,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声源,嘴唇发颤,忘了说话。
李郁坐于高台,看清她眼里的茫然与惊惧,又看了眼裴勋。他眼里的温和敛起,变为了冷肃:“呈上来。”
小厮小跑着将那张纸呈上。宋萝已垂下脑袋,心脏狂跳,满堂寂静中似有风雨袭来。
“轰——”
外边响起一道雷声。
李郁盯着这张图许久,凤眸抬起,扫过一圈大臣,落到中央趴伏的少女身上。裴勋上前一步,神色急切,帝王的目光又停到他惨白的面颊。
裴勋急于辩解:“陛下,裴家世代忠良,绝不会做出这种与外勾连之事,这绣娘必然是派来的探子,意在栽赃,挑拨臣与陛下的关系啊!”
然而他越是这样辩解,李郁就越是多疑。他恢复了温和的笑面,话语安抚:“裴卿莫急。”
“绣娘。”
乍被叫到,宋萝身子抖了抖,埋着脑袋,也急于自证,清脆的声音如珠散开:“陛下圣明,民女是锦绣坊的绣娘,今日来送裴大人定的绣品,绝不是裴大人口中的探子。”
李郁垂眼盯着她:“你可识得这纸上的图案?”
宋萝猛地摇头:“民女不识,只是将那绣帕上的错处相连起来。”
见她不似说谎,李郁将这纸按在桌上,唤一旁的祁卓玉:“祁卿,你过来瞧瞧这是什么图案?”
纸上墨迹分明,祁卓玉走近,也吃了一惊。他直言豪爽,当即脱口而出:“陛下,这不是,长安城防图吗?”
堂下有人倒抽一口气。
城防图只有负责城防的人才知晓,恰巧裴家二子都负责过城防,后裴瑜出征镇守边关,裴勋留在朝堂做了从二品金紫光禄大夫,而裴家大哥裴珏受任太子少师,不在长安,正在清卢寺。
若是这样的势力与燕国合力谋反,后果可想而知。
李郁转而看向满脸泛红的白玉青年:“沈相以为如何?”
沈洵舟压下腹中酥麻,漆黑眼眸与李郁相撞,霎那了然。他眼尾晕开嫣红,语调平静,犹如一把缓缓出鞘的利剑:“臣以为,待查。”
“好啊。”裴勋扯了扯嘴角,指向跪着的宋萝,“那便先查这绣娘,我只定了一件衣裳与一对绣帕,方才我想起来,这张绣帕并非我定的,绣坊的账册上有记录,定是她换进去的。”
沈洵舟按着自己的手骨,狠狠一转,发出极轻的“咔”声,淹没在风声下。他将自己的左手拧脱臼了,剧痛传来,他才从发麻的浪潮中清醒。
衣袖下,他仍嫌不够,指尖陷入绷紧的骨头,近乎尖锐的疼痛。脸上的殷红消散,唇色惨白,额前浮起一层冷汗。
他不急不缓,向裴勋勾唇,竟是一个笑:“自然要查,不过此事裴大人可以辩清,那汴州水患一事,裴大人还辨吗?”
裴勋猛地抬眼看向台上的李郁,两个人的目光犹如毒蛇,一点点缠绕过来。他们是故意的,故意挑大哥不在的时候。
“臣前日遇见汴州刺史李维川,他亲口向臣吐露汴州生了水患,水患又滋生疫病,而裴家锁城,竟是要叫百姓活生生去死。”沈洵舟道,“不仅如此,李维川逃出裴家桎梏来到长安,却被裴府刺客当街刺死。”
裴勋冷笑:“既生疫病,自然要锁城,裴行远身为河南节度使,刺史不济,代行其责又有何错?至于刺客,子虚乌有之事。”
“裴大人急什么,某还未说完。”沈洵舟弯了弯漆黑双眸,“当街还有一名汴州女子随李刺史而来,臣慰问之下,那女子告知,汴州赋税极重,百姓苦不堪言,而汴州每年交上来的赋税比那女子所说数目,少了三倍有余,汴州周边的宋州、陈州皆是如此。”
李郁适时发问:“这三州,朕记得是裴氏所辖,裴卿,你可知此事?”
裴勋面上冷笑维持不住,明白过来今日是一个局,皇帝与沈洵舟共做的一个局。
这些年他提拔了不少地方官员去往各州,操控地方赋税,将税收的一部分私存下来,用以支撑家族。
皇帝怕是早有察觉。
这是嫌裴家势力太大了。
裴勋跪下,垂首:“陛下,汴州、陈州、宋州离长安甚远,臣不知已成此状。”
话音未落,沈洵舟立即开口:“那女子还带出了汴州与裴府银两往来的账册,白纸黑字,犹如此图一般明晰。”
他轻笑道:“裴大人,还要辩吗?”
这话里藏着挑衅,裴勋不见慌张,抬起头死死盯着他,也笑了:“你.......”才出口一个字,被清亮女音打断。
“陛下,绣帕是裴大人自己换的,民女与绣坊皆是清白,求陛下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