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的马车还未停稳,车帘抖动着,从缝隙中灌入雨汽。
沈洵舟拿着帕子擦干手上的水珠,张开掌心,向宋萝伸过来:“拿来我看。”
这马车没上次的大,宋萝缩在角落,避免蹭到他湿透的衣裳。她从腰间拿出裴勋的遗书,方方正正的一小块,递到他手心里。
沈洵舟没什么耐心,打开纸条,墨迹映入眼帘,迅速看了一遍。片刻后他放下手,冷笑着抬眼瞧她。
有些泛湿的宣纸吹落一半,上方写的最大的几个字大剌剌露出来:沈洵舟还未拿到账册,弄死他为我报仇。
这封信的开头是致阿兄,落款是裴勋。写完这行字,裴勋似是不甘心,又在下面详尽地写了被栽赃的经过,字愈发小,最后一句是:其为我传信,善待这绣娘。
宋萝收回目光,怀里的花盆在狭小马车中,漫出难以言喻的焦糊味,与血腥味交织在一起。
沈洵舟腹上的伤口不知为何又裂开了,他今日穿的黑衣,又被雨浸深,看不明晰。他缓缓说道:“就这?不值抵你一只手。”
宋萝倾身抽过他夹在指间的纸条,极浅的少女香覆来,沈洵舟僵硬一瞬,纸被她轻而易举地抽走了。
“民女没说是交易这个。”宋萝直着脊背,垂眼看向花盆中的骨灰,“我想要大人送我出城,葬了她们。”
沈洵舟挑眉,黑眼珠溢出点幽光,唇色苍白,颊边却泛桃色般的粉,像个艳鬼:“那你的手?”
宋萝抬起头盯着他,心跳很快:“大人想剁就剁。”
只要绣有情报的绣帕流出,沈洵舟绝不会剁她的手。这话也说得有几分底气。
一只如玉洁白的手掌伸至她面前,她眨了眨眼。
沈洵舟说:“给我。”
宋萝微微睁大了眼睛。这奸相居然同意交易了?她本来没什么把握,此举与羊入虎口并无区别,但在这之前,她想试试先葬了绣坊中无辜姐妹的亡魂。
薄薄的宣纸被递了两回。沈洵舟将它重新叠好,身上全是湿的,无处可放,随手打开凳下的暗格,塞了进去。
门口的车夫是宋萝曾见过的宿五,少年抓起缰绳,驱使马带动车前行。车轮碾过平缓的青石地面,车内轻轻晃起来。
宋萝扣紧了马车上的内饰,她这次可不想再倒在他身上了。湿乎乎的,几乎能想象到碰上去潮湿的触感。
刚转过这个想法,宋萝便感觉到一只潮湿的衣摆触到她膝上,温热的吐息贴着她脖颈。扭过头,那墨色一样的眼珠,荡起森森寒光。
沈洵舟望着她,勾起苍白的唇角:“我不剁你的手,但你的手,上次还有未做完的事。”
靠的好近,和上次听雨轩内差不多的距离,因这一句话,暧昧横生。
宋萝回盯着他,将冷意与羞恼化作箭,向他射过去。然而脖颈处那块被呼吸拂过的皮肤开始发烫,不自觉地抖着。
未做完的事?是那场没尽兴的抚慰,还是他要她脱衣裳,看看左肩的伤口,是不是刺杀李维川的刺客?
沈洵舟的动作说明是后者。他手指按上她左肩的轻纱,从衣服与皮肤连接的口子探进一指,勾住,慢慢向下扯。
唇边掀起冷笑:“不动?那我帮你。”
落在视线中的不是想象中的雪白肌肤,而是一截白色纱布,层层包裹住肩头。宋萝没有反抗,也没有任何动作,咬着下唇似是羞愤地偏开了脸。
到底是活色生香,沈洵舟腹中的蛊虫又闹腾起来,突破那层伤口的痛,翻涌出阵阵酥麻。
宋萝余光看见他动作顿住,连带着长睫也颤了颤。她以为他到此为止了,正想开口,沈洵舟却按住纱布上打的结,拉开了。
他要将纱布拆下来看她的伤口。一圈圈绕开时,不可避免地触到她胸前的一小块肌肤。目光也不自觉地落在了那,白得像剔透的玉石,随难以抑制的呼吸上下起伏。
宋萝捏紧了手心,即便是故意引他入局,却还没有男子敢这样碰她。杀手的触觉是很敏感的,陌生的触感让她本能地想杀了他。
沈洵舟察觉到指尖下的颤抖,漆黑的眼珠转了转,宋萝咬到泛白的下唇撞入眼。解了半天,纱布还剩下一半,他垂下眼,心想:这么多天,伤还没好,裹这么紧?
终于纱布落下,露出藏在下面的伤。血痕两边的肉泛白,向上翻,从肩头到肋下,划得很深。
不是镖痕,而是新的刀伤。
宋萝闭上眼,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下巴,滴入他靠过来的衣摆上。语调带着羞愤难掩的哽咽:“扫了大人兴致,民女身上有伤。”
沈洵舟手里捏着纱布一端,脸色变了又变,黑眸浮起恼意:“我没想做那种事。”
腹中的蛊虫扭动两下,带动更深的情.潮。
沈洵舟竭力稳住气息,抿住唇:“这伤怎么回事?”
宋萝睁开眼,用那双泪光朦胧的眸子看他,肩膀畏惧地往后缩了缩,迟疑开口:“今早裴大人的兄长来牢中,许是迁怒民女,便拔刀杀我,幸而民女躲得快,才只伤到了肩。”
她语气愈发低弱:“后而崔大人赶到,护下我,又放我出来。”
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沈洵舟眼中毫无怜惜,曲指敲了敲下面的暗格,冷嘲:“你早把这信给裴珏,也不至于挨这一刀,为什么不给他,反而给我?”
他几乎是贴在她身上,说话时的吐息洒在她裸露的肩颈,目光中的审视像在看一个犯人。
宋萝想了想,低下声来:“他不分缘由就想杀我,我不想叫他如意。”
沉默中沈洵舟读懂了她的未尽之意,因为不想,所以宁愿将这封遗信交给与裴珏敌对的他。
他没忍住笑:“行。”反正裴珏不如意,他就高兴。
心情一好,沈洵舟弃了将手里的纱布丢回去的念头,似玉雕的竹节的手指,慢悠悠缠绕纱布。他凑近了些,亲自帮她重新绑好伤口。
宋萝没敢动。肩上的触感很轻,沈洵舟缠得利落,是军中的缠法,三两下打成了结,漂亮又整齐。纱布微微绷紧,止住伤口流出血。
纱布是绑完了,可衣裳方才是硬扯出来的,凌乱地堆起皱褶。沈洵舟黑润的眸盯着看了一会,往后靠,拉远了距离,闭上眼。
君子非礼勿视。宋萝很怀疑这奸相有没有读过礼法,扒完了她的衣裳,现下又做出这假模假式。她右手迅速地给自己整理好衣襟,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响起。
宋萝打量他。几次相见,沈洵舟都穿着少年才穿的明艳色调的圆领袍,亦或是光彩照人的紫色官服,今日这身黑衣倒是第一次见。浸湿的黑衣颜色更深,如墨玉沉沉,却裹出清瘦的身型。
半干的发丝向下滴水,触碰到如玉色的脸颊,晕染开,踱了层润泽的水光,勾勒出脸上偏圆钝的轮廓,纤长的睫毛在眼下轻颤,方才那股摄人的感觉散了,像是枝头最鲜嫩的玉兰花。
原先苍白的唇色回温,泛出淡淡的艳,略尖的唇珠深陷入下唇,压扁成了一条线。
片刻后唇珠向上抬,如薄冰粒碎的声线传出:“穿好没?这么久。”
才一会就装不下去了,他身上如少年般无辜脆弱的表象打破,皱起眉,有些不耐烦。
沈洵舟不习惯这种自己看不到人,别人却能肆无忌惮打量他的感觉,全身绷紧。他也不是什么君子,方才回避只是因为看到她裸露的皮肤,蛊虫闹腾得更甚,漫遍身体的酥麻差点让他撑不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