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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傍晚,芸娘还在念叨明天要做什么样的菜,好让大人高兴,宋萝听的无奈,实在受不了她在耳边念,轻巧提了一道菜。
“糖蒸酥酪。”昏黄的小厨房内,宋萝将锅盖递给芸娘,热锅里的水雾沾湿眼睫,随即一颤,:“我觉得大人喜欢吃甜的。”
毕竟衙门里那盘甜到腻人的杏脯叫她记忆犹新。
锅盖在木桌磕出声响。芸娘点点头:“有道理,大人的确喜甜。”见宋萝向门口走,她赶忙问道,“你不用晚饭啦?”
“不知为何,有些疲累,我想早些回去歇着。”宋萝抱歉对她一笑,却被芸娘凑过来摸摸额头,发现没发烧松了口气。她扶着宋萝回房,嘱咐:
“那你好好歇息,别着凉了啊。”
宋萝听出话语里含着的善意,她盖起被子,于烛光中仔细瞧芸娘的脸。仿佛回到了年幼时,阿娘也还是个少女,守在床边,温柔为她掖好被角。
芸娘又将被子往上给她提了提,两人直勾勾地对视着,芸娘没忍住笑,模仿着她的口吻:“怎么,又不困了呀?眼睛睁这么大,也不眨眼,眼眶都红了。”
绵密厚实的被褥藏进宋萝发热的脸颊,她往下缩了缩,心像在一盆煮沸的热汤里泡,难得结巴道:“没,我,我要睡了。”
她闭上眼。芸娘轻手轻脚地走了,带上了门。在床上躺了一会,等到被角上残存的温热散了,宋萝爬起来,翻出绣线和绣针,在烛火下绣起来。
想好的生辰贺礼,是三个香囊。这一夜沈洵舟没来,她赶至三更天,手里的香囊总算成了型,从左到右摆成一排,最右边那个因为着急,漏了几针,显得有些歪扭。
放下它们,宋萝爬回床,重新闭上酸涩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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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书生总用一双带着仇恨的眼睛盯着他,沈洵舟指尖发痒,想把这对眼珠剜下来。
夺了老师宠爱的贱东西。
烛火闪动,青年靠着一副沉黑的棺材,黑衣融入其中,像是死人还尸,面色如玉,唇潋滟发红,周身渗出森森冷意。
卢寂双腿发软,几乎是匍匐在地上,抖成了筛子。
他读的是圣贤书,书中教的是仁德之道,未曾教他如何应对这阴险歹毒的奸相!想到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他更是脸色发白,沈洵舟居然将他夜夜关进棺材,与死去的韩纪书同处!
简直是恶鬼......
恶鬼张开红艳艳的唇,金纹长靴慢悠悠停在他趴伏的脑袋前,伏下身:“不是张嘴闭嘴很敬爱老师么?你怕什么?”
沈洵舟语气里带了笑,卢寂忍住身躯止不住的颤,抬眼直视他,喉咙抖得变了调,豁出去骂道:“你这狗官,疯子!你也配叫先生老师?阴沟里的蠹虫,我呸!我早晚让你替先生偿命!”
沈洵舟竟真的将匕首扔至他身前,刀身清脆地撞了一声:“那你的前程,与本官的命,你选一个。”
“那顶替你的考生,是商州商县县丞的侄子,你怕是招惹不起,但正巧本官与今年春闱的主考官陆源相识,你能不能上榜,全凭本官一句话,你觉得如何?”
“我......”望着寒光闪闪的刀锋,卢寂咽了下口水,犹豫了。他咬牙,“这算什么选择,你分明知道我杀不了你!”
沈洵舟黑润润的眼珠被烛光映亮,犹如一柄上挑的刀,在他的脸上凌迟:“不算吗?那你方才眼中闪过的欣喜,也不算了?”
卢寂被他挑破心中所想,又愤又恨地看着他。
窗外响起鸟啼,浓黑夜色愈发淡,于边缘泛起一层青,柔柔罩在白窗纸上。天快亮了。
这暗淡天光照着沈洵舟的如玉面,使其亮起苍白莹色,犹如浸在水中切成极薄一片的白藕,偏偏如此淡,他的唇还是殷红的,微微向上挑,天生的笑面。
“我......我选前程。”卢寂屈辱地低下头,捏紧拳头。他出身寒门,必须牢牢抓住进仕的机会,至于沈洵舟的命,他树敌众多,迟早会会有人来取。
如此想着,卢寂抬起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着张薄纸,上面透出模糊的墨迹,他心中一跳,问:“......这是什么?”
沈洵舟勾了下唇,弧度刚扬起来,又散开了。他望向身侧的棺材,长睫微垂,盯了它片刻,才道:“出城令,本官保你前程,你为我做一件事,出城,替我葬了老师。”
“天已亮了,你走吧。”
......
宋萝又睡到了日上三竿,甚至比昨日还要晚些。推开门,日已往西斜,在院中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芸娘和宿五的人影,沈府像是空了一般。
扫完地上的落叶,又给花圃里的白牡丹浇了水,做完这些活,已至黄昏。
暖黄的霞光洒落在脚下,被玉兰花树的枝叶割出道道细影。宋萝绕回来,停在树下,心中浮起犹疑。
沈府的人不会真丢下自己跑了吧?
想不通,她决定再等等。
宋萝看了看四周。
幽静的院中无风刮来一股寒意,沈洵舟住的屋子房门紧闭,菱形窗格上映了树影,一般这个时辰,沈洵舟会支起窗透气,此时窗也闭着,他应当还未下朝回来。
她摸上粗粝的树干,微微用力,蹿了上去。
昨日宿五放的麻雀窝应当就在......找到了!在树干交错处,稳稳立着个各色布条做成的鸟窝,其中的小麻雀,不见踪影。
飞回崔珉那了。
宋萝松了口气,抱着树干慢慢向下爬,青色裙摆在霞光下流光熠熠,轻飘飘的,随她动作绽开。
身后猛然响起脚步声,从院门口,掠至树前。宋萝的心扑通跳了一下,抱着树缓了缓动作,熟悉的如碎冰粒一样的声音滚过耳廓:“宋娘,不知你在树上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