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云栈已经站起身,目光复杂打量着身旁的宁之筑,又看向同他告罪的温景恪,扯着嘴角,语气不见从前的热络:“呵呵,原来如此,温司事也是出于善心,云氏在查明真相一事上,同温司事不谋而合呢。”
好像云氏从不曾仗势欺过人,也不曾压过明显无辜之人受审。
柳卓文是个小人物,但温景恪于同盟会还有大用,云栈勉强压住心头怒意。
想要和“好人”站在一方,就得承受“好人”带来的代价不是吗?
犹豫片刻,温景恪选择开口:“来之前我去刑堂看了云艺一案卷宗,此案手法上倒像‘良雌圣女’所为?”
“良雌圣女?”云栈似乎没听说过,跟着重复这个古怪的称谓。
温景恪如实诉说自己所知:“传说‘良雌圣女’是魔教圣女,她大概三年前出没在南方武林,武功神秘,行踪诡谲,至今没人见过她的真颜。只能推测,她大概是女性。”
“她不算很出名,知道的人也不算多,杀人看上去随心,有时会帮女子惩罚负心汉。但她作案从不隐秘行踪,会在尸体旁留下对人生平审判的血字,我在案宗上不曾见到判词,所以也不很肯定是她。”
听罢,司刑中一人怒火中烧,不由分说就认了,愤慨道:“此等魔女,早就该被诛杀,就不应该存留于世!”
副手碰了他一下,四目相对,最后两人齐齐看向自家山主,由云栈定夺。
温景恪瞥了说话的人一眼,心头一动,隐隐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他没抓到。
云栈点点头,叹了口气,最终将良雌圣女认作本案凶手:“云艺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男女之事作风不佳,但还算一个好孩子。罢了罢了,温司事所说应当就是实情,此事终究是委屈了......”
旁边弟子小声提示:“柳卓文。”
云栈面不改色继续道:“柳小姐,小逸,既然疑问解开,就将柳小姐放了吧。”
司刑弟子点头称是。
云栈对宁之筑微微一笑,然后招呼温景恪:“至于温司事,我有事和你说。”
?
武林江湖,比马车速度更快的,是谣言。
云艺一案卷宗还未写完,公告天下,温景恪、柳卓文和云栈之间被编造得略显诡异的故事就在同盟会传开了。
传说温景恪性好人妻,寡妇最佳,见柳卓文被抓,冲冠一怒为......寡妇。熟料云栈也是此意,温景恪为救柳卓文,百般不得其法,最后只能自降身份,成为云栈老头的男宠禁脔,与柳卓文含泪惜别......
反正温景恪被云栈带走,可是诸多同盟会弟子有目共睹,所以此番言论传颂度最广。
此类故事听着离奇,版本众多,但若有心将其收集完整,还是能依稀推出事情原委的。
无公务在身,又不需要为接下来的武林大会备战的林疏月百无聊赖,听完故事,就带着封均在同盟会闲逛。
同盟会人多口杂,好在他们身边还算清净。
身边偶有侠客经过,皆是五官端正,气宇轩昂之徒。
传闻魔道都是獐头鼠目,形容猥琐之辈,封均心念一动,问:“庄主,魔教是怎么样的?”
这问题不难回答,林疏月不多考虑,早准备好了似的开口:“我从前在血魔堂,和魔教接触不多,他们的人也不常出来,那里其实很神秘。”
封均点头:“魔教就叫魔教吗,没有其他名字?”
寻常被正道称呼为“魔教”的,基本是斥骂之词,而非教派本身名号。
林疏月却道:“是的,可能是被正道骂多了,索性就把这称号认领了吧,具体我也不清楚。”
封均啧啧称奇:“这倒是有趣。”
不远处一只麻雀落在树梢,叽叽喳喳叫了两声,树下同盟会文笔司脚步匆匆,一步一个脚印踏上自己前程,无暇顾及周遭。
世间万事万物都落入独一无二的轨迹,规行矩步。
林疏月跟着笑了声,不知想到了是什么,笑意融化在眼底,凝结成凉薄:“魔教啊......一群走火入魔的疯子。”
不等封均再问,林疏月被一文秀女声叫住。
这些时日,除了柳卓文一事,林疏月自己也有不少供人谈论的传闻,比如,温景恪得同盟会器重,林疏月此生报仇无望。
柳卓文周身干净朴素,衣着贫穷但面容不带苦相,她应该是很会生活的女子。
在诸多大人物面前安之若素的女人不知怎的,面上突然开始局促,她叫住林疏月,口中却是嗫嚅:“您......”
林疏月表情疏淡,好在并不是盛气凌人的长相,见她吞吐,便礼貌笑起来,眼神传递着安抚。
这一眼稳定了柳卓文慌乱的心神,她眼神专注,平静而虔诚,郑重道:“您会得到好报的。”
林疏月似乎天生缺乏好奇心,没有多问,颔首应承:“谢谢,日后好好生活。”
柳卓文被同盟会释放之事人尽皆知,想来她最后应该会奔赴他国,重新开始。
女子又和林疏月说了几句,直到看见同盟会司刑的身影,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要说武林中温景恪亏欠的人,林疏月算一个,柳卓文只能算半个。毕竟温景恪给她钱是为了帮助她,而不是害她被抓,她却这般不领情,甚至怨愤。
封均想不到柳卓文对林疏月说“好报”的其他原因,他不禁皱起眉头,觉得此人没什么良心。
人声繁杂,林疏月声音没什么穿透力,她语调没什么波澜陈述:“她是一个很勇敢的女子。”
幸好封均这么多年习惯了,使得这句话完完整整落入封均的耳朵。
他心绪一转,也是赞同:身为女子惨遭□□,却不自杀保节;丈夫为她被打死,她依旧不自杀殉夫,而是坚持讨还公道。
在没人觉得她会成功的情况下,她坚持着。结果虽有波折,仇人居然真的死了,她居然算是成功了,还功成身退,准备拥抱新的生活。
虽然很多人觉得她不死就是没良心,但封均觉得这份心气令人敬佩。
生活遭人损毁,难得大仇得报,却了结自己,不也是遂了施害者的心愿吗?
放弃只需要停下忍耐承受,生活却催人不得不向前走。
活着,也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
世道艰难,不被名节和闲言碎语裹挟,坚持生活的女子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