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宿知鸢执掌的玉京殿,罚得最重的就是懈怠修炼和同门相戈。
她平时没什么太大的架子,也能和徒弟们开玩笑,但这种触及底线的事,显然不在打趣的范畴。
所以尽管宿知鸢没有要发火的迹象,只是顺着聊到了这,冉青还是迅速闭嘴,悻悻地转移话题:“你们有没有觉得,现在跃出海面的鱼比刚刚多了一些。”
宿知鸢点了点头,不知道等下是不是要下雨,此时水中不断有鱼往空中跳,仿佛底下有着一个只有它们能看见的熔炉,正在不停灼烤着他们的身体,只有脱离海水沐浴到月光,才能稍稍舒缓。
这艘船的主人,以前出海的时候应该会备些食物,现在床板上还放着一些干净的锅碗瓢盆。
在又一条长相奇特的鱼忽然跳出水面,并试图往船上蹦的时候,宿知鸢不躲不避,拿起旁边的碟子接住一条,指给其他几个人看:“看看它像什么?”
别人还没来得及摆出什么表情,可穆千苏却面色苍白,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感觉一阵反胃。
之前瑾然拿给他们的卷宗上,虽然也画了几条千机海里的鱼,但那毕竟只是静止状态的画,他也仅仅觉得这鱼生得古怪,有点像是梨园丑角的面具。除此之外,没有太多别的想法。
可是现在一看,这鱼的背部分明长着一张极其真实的人脸。而且并非单纯只有一个大概轮廓,而是五官俱全,栩栩如生。甚至鱼鳃两边还长着半长不短的软毛,被水浸泡得打了绺,粘在上面,就像是男人两鬓的胡须一样。
宿知鸢把这东西捞上来的时候,并未将它杀死或敲晕。此时这只鱼就躺在碟子里,一刻不停地鼓动着鱼鳃,背部的人脸随着它的动作缓缓起伏,像是活着一般,甚至眼睛都似乎睁大了一点。
当独属于人的特征出现在其他生物身上,很容易就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穆千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偏过头开始干呕。
冉青从腰间取下了酒壶,递给他道:“千万别吐船上啊,实在不行就喝点,压一压。”
不等穆千苏说话,宿知鸢就已经替他把酒壶推了回去,嘴里问的却是另一件事:“看清了吧?”
穆千苏捧起一把水洗了洗脸,勉强稳定住心神,对宿知鸢点点头。梅姬和冉青也都各自颔首,表示自己看得很清楚。
宿知鸢于是把它再次扔进海里,重新捞了一只上来。
冉青挤过来看了看,第一个开口:“怎么长得还不一样?”
宿知鸢没有立刻回答。现在躺在盆里的这支鱼明显比上一只有活力得多,自从发现自己到了别人的手里,就开始一刻不停地在盆里来回扑腾。她不得不分出一只手按住它的尾巴,防止它用力太猛,直接弹到自己脸上。
它背上的眼睛这下是真的在眨,扭动着身子拼命往上跳,看起来很努力,但又有种诡异的恶心。
但是最关键的是,它的腮边并没有长胡须,取而代之的是眼睛上方无比浓密的黑色长毛,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姑娘的头发。
梅姬有些不可置信,又觉得自己想得没错:“它,他们都,都是……人变的?”
“……”穆千苏脸上的水渍未消,从额上一滴一滴地往下滚,但好歹不想吐了,“这是什么邪法,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他们已经划到这片海的中心,海面上焦躁不安的鬼脸鱼越来越多。几条不看周遭环境的鱼径直起跳,顶得这艘小船不住地摇晃。
维持平衡变得越来越困难,冉青不得不布了一道简单的结界,以免这价值一百五十两但破败不堪的小船当场散架。
他将船桨放到一边,看了一眼穆千苏道,笑道:“别说你这个刚摸到修行门槛的人没听说过了,就连我也是头一次见。”
冉青背对着宿知鸢太久,此时仗着有结界在外面护着,出不了什么事,干脆凑到她身边:“您觉得这是怎么回事,是——”
他伸出一根手指,往脚下的方向指了指:“我们现在看到的,都是底下的东西害的?”
“死在海上的人很多,现在还不能做判断。”宿知鸢蹙着眉,千机海底埋着她很多同袍,她对海底城的方位有微弱的感应,“应该快到了,好好划你的船。”
冉青听罢马上挪回原位,嘴上却还在不情不愿地哼哼:“这不是刚过来吗,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整,因为下一刻,这支小船就忽然被猛地一撞,结界在刹那之间被冲破了。
然后随之而来的,就是船的中央破了个洞,海水源源不断地涌入其中,吃水到了一定程度后,船身开始慢慢往下坠。
冉青的脸色一时变得有些凝重,而宿知鸢则立刻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另一只手结了一个冒着金光的手印,往头发上画。
梅姬不是第一次看她结这个印,立刻如法炮制地扯自己头发,同时还将手伸出去,从其余两个人的头上,也拽了两根头发下来,一并交到宿知鸢的手里。
穆千苏没学过法术,见到此情此景,下意识的反应是拿起身边可用的东西,去堵船中间的洞。冷不丁被拔掉一根头发,很是迷茫地抬起了头:“怎么了?”
“这是歃血印。”梅姬的力气用得太大,冉青一手捂着自己的头,一手拉过穆千苏的胳膊,示意他不用在这里忙,“取些我们身上的东西,放在一起施法,可以让我们在乱流中始终绑在一起。”
小船中的水位已经没过了小腿,吃过闭气丹的冉青气定神闲:“虽然刚刚我的结界布得很敷衍,但这么容易就能冲破,说明对方绝对来头不小,绝不是海面上这些蠢鱼。那么最有可能的……”
剩下的话已经不需要赘述。
他们现在已经在千机海深处,最有可能遇到的,当然就是导致十九公主落水失踪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