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里头药味冲脑,试药的痛苦翻涌在心。
猫腻十足的一杯酒,若眼下阿北在,不必那厮相邀,自己寻着就去了。
冯衍没了阻拦,冲过去扶住人,恼怒非常。
“舍妹年幼,无心冒犯,阁下何故如此待她!若有不满,朝冯某来便是!掳我兄妹二人来此究竟何意,但请明说!”
那人朗声大笑,撇开扇慢摇,腰间的玉佩闪来摆去,“衍兄莫恼,谨某确无恶意。谨某一直是为衍兄而来。衍兄果然很爱惜令妹呢。”
[请]冯家妹妹过来倒是请得极对。
冯衍抬眼朝他看去:“阁下姓谨?”
方才那人来时,院中不曾掌灯,月色又为乌云所避,瞧不真切。
这会子云开月明,那人的面目方显露开来。
只瞧那人一袭月白色的长褂,衬他面上白亮,薄唇挺鼻,尤其那眉眼煞是好看。周身不多配饰,只腰间掖一块紫玉佩。
冯衍一愣,这人好生面熟。
可不面熟么,这家伙和谨箨有六分似,眉眼更像栾怿的大哥栾憬。冯辞半眯眼,打量得仔细,那把折扇题字落款是个[忴]字。
“正是,与谨箨同姓。衍兄可觉得亲切些。”那人笑眼微狭,直直地盯着冯衍,衍兄,既能和那谨箨云里雾里,如何不能同我花堆浪推。
这人莫非有什么毛病,作甚那样看我?冯衍后脊梁发毛,额上出了层薄汗。
那人忽然站起身,握着袖端就要往冯衍额头上擦。
眼神迷恋,毫不遮掩,冯衍惊得后缩,压根不认识这人啊。
冯辞使劲儿晃晃脑袋,挡住了那人的手,不紧不慢地讲,“家兄与公子初识,非同道中人,此举不甚妥当。”
眼珠子赤红闪金,仿佛那人但凡说一个不字,就要拧下他的脑袋来。
“鹤翎你……”冯衍惊诧地看向冯辞,冷静模样全不似妹妹平常姿态,瞳色竟变,当年老四的瞳色也曾……试药残毒分明去净,怎会如此?
“姑娘怎知衍兄作何想,谨某好心替衍兄拂汗,并无他意。倒是姑娘,睡了两三载,当真睡糊涂了,一口一个家兄,却不知道你是从哪个娘亲肚子里爬出来的。”那人收了手,微笑望向冯辞,皮笑肉不笑那个劲儿,谁瞅谁扎眼。
冯衍一惊,这厮竟知内情,彭越还是羌卢?
此时再瞧,竟是个七成似谨箨的模样!此事得叫谨箨知晓,逃离淄京不过三载,鹤翎刚刚苏醒,绝不能再叫旁人打扰。
冯衍盯紧眼前谨姓男人,既然冲着他来,万事好商量。
把哥哥往后挡了挡,说话间一来二去,冯辞气力恢复不少。
“反正不是从你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一脚蹬翻桌子,拉上冯衍就跑。
行不几步,院子口的守卫全围上来。
冯辞双目赤色未褪,要同守卫硬拼。
“不可!”冯衍大喊,当年四弟临终,瞳色骤赤,性情大变,好斗喜争,越动手,血行经脉,药性越甚。
谨姓男子不怒反笑,慢悠悠跟上来,“你这个做妹妹的,何曾关心过兄长康健,衍兄的底子废了这些年,合该专心休养,却平白为你挂心三载。”
男子话里话外,冯辞听得分明,早年试药,冯衍筋骨为药毒侵蚀,练武的底子全废,许是如此才三番四次拒婳姐姐于千里之外。
怪她失察,瞧不见兄长的难处。
改日把没药请来,再寻阿北,替兄长调理,万无一失。
握紧冯衍的手,冯辞面含忧心不忍。
冯衍却笑,“公子这话,冯某不敢苟同。这副底子,入棺当日就废得彻底,从来与任何人无关。”
摸摸妹妹的脑袋,“舅父日日督促习武才是最苦的差事,何必医好。”
“入不入棺,哥哥的心未废。”总能探见缝隙之中的微光。
兄妹俩相视而笑,也许不必急着逃。
谨姓男子见不得这个,掏出一纸药笺,隔断兄妹对望。
“谨某手里的好方子,早为衍兄备下。”
掸开药方,兄妹俩弹开三步之遥。
“何敢受公子的金贵方子,我家哥哥自有大夫照拂。”傻子才用你的狗屁方子。
“冯某之事,舍妹自会费心,不敢劳动公子。”冯衍从来只站在妹妹这边。
“公子若是有意结交,大可来我冯家,我们自当好好招待,此番深夜掳我兄妹,胁我兄长,公子的待客之道,实不敢苟同。”
瞳赤已褪,冯辞冷淡平静。
男子窄了眼,瞳色消得竟如此快,当年试药能活,看来不仅是运气好。
替阿琰调养底子,她这副身骨拿来做药引正好,东郊林子终年雾瘴难散,阴冷潮湿,尸骨烂得快,埋个十几日挖出来就差不多了。
那人轻笑,摇摇头,“谨某并无胁迫之意,登门拜访自然是要的,原本听闻谨少夫人乖巧可爱,颇得谨家人欢心,想着邀你一同畅饮,如今看来,少夫人不、胜、酒、力。”
话罢眨眼就在冯辞身后,一把手刀劈昏她,随从扛上人便走。
叫人气恨,中了暗算的身轻易就能放倒。
近身片刻功夫倒不浪费,贴身玉佩瞧清□□,花叶缠枝立靠,云鸟隐现日半照,大了看也是个[忴]字。
冯衍暗忖,好快的身手,眼下他身中迷药,争不过。
“舍妹若有万一,谨箨放不过你。”
“衍兄这是担心我,且宽心,送令妹回谨府罢了。衍兄饮罢此杯,也可回去休息了。衍兄,请。”口口声声谨箨,呵,他的好二哥,要来寻仇先做一遭鬼吧。
说着斟罢杯酒,敬与冯衍,见他无动于衷,又道:“看来衍兄不想知道令妹方才饮下那杯是什么酒。四皇子当日惨状,衍兄已然忘了。”
冯衍夺过杯盏一饮而尽。
那人走过去作势要抱,亲密的举止惹急冯衍,“便是你真有那断袖的念想,也该找个志同道合的!”
冯衍费力挣扎,不一会声音也小了,昏睡过去。
那人靠在他耳边道:“心锦,这次我绝不会让你再抛下我……”
这是冯衍最后听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