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身形一震。

陆昭继续道：“那现在，我什么都看不到了，躲也好，痛也罢，我都……只能靠你。”

沈墨心头骤然泛紧。

他将陆昭拉进怀中，像抵御整个湖畔的寒冷一样扣紧。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他们已将彼此的命运，压在同一个赌局上。

与此同时，覆书湖深处的湖心亭，渐渐浮现出和冥水书坊相同的构造。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沈墨望着亭影，语气忽然变得沉重，“和之前我们进入的冥水书坊，几乎一模一样。”

“也许不是几乎。”陆昭缓缓抬手，虽然看不见，但指向湖心，“我有种感觉，这里，才是真正的书坊。”

沈墨怔住。

在覆书湖中漂浮的残页上，隐隐约约可见不同字体的血书誊写痕迹，有些是他们经历过的“记忆副本”的片段，有些却从未见过，像是被人为剥离的假象回路。

——冥水书坊或许根本不止一个，它就像一座“记忆的监牢”，真身深藏于覆书湖心，只通过伪装的记忆副本让入侵者反复循环、消耗、直至忘却自我。

“如果我们从来没有逃出去过……”沈墨声音低沉，“那我们现在经历的一切，也许只是——”

“再一次的重复。”陆昭淡淡接道，脸上没有表情，“但这一次不一样，我把眼睛给了这次。”

沈墨喉头发紧。他看着眼前这个依旧嘴硬的男人，眼神再也抑制不住翻滚的情绪。

他倾身，吻住了陆昭。

这不是第一次，但这一刻的吻却有种将现实与虚幻刺破的决绝，像是想要把自己活着的存在，用体温刻进对方的骨血里。

“听着，”沈墨贴着他耳侧低声说，“不管是书坊、覆书湖，还是下一座深渊……我都在。只要你别松开我。”

陆昭轻轻“嗯”了一声。

湖水下，一页未曾焚毁的残页忽然翻转，上面赫然浮现出一行细字：

“魂契已成，覆书者须自证真身，方可脱出。”

湖底的水仿佛是墨，被打碎的光在其上折出层层碎影。沈墨扶着陆昭的手掌向前，每一步都仿佛在踏进一页潮湿泛黄的残卷。

那些残卷在湖底浮游，字迹翻涌如蛊虫，写着他人遗落的命运。每靠近一页，都会有记忆试图钻入脑海，若非两人心志紧扣，早已被误写的过往拖入疯癫深渊。

「字不是用笔写的，」沈墨低声说，声音透着哑，「是用失去写的。每写一字，记忆中就少一样东西。」

陆昭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微微偏头，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他们必须拼出完整的“真身证明书”，才能离开这个湖底残卷囚牢。但那份证明不止需要真实的姓名与身份，还需要彼此对对方的全部认知。

——若有片刻动摇，纸页将焚，灵魂将被囚写入新的残卷之中。

忽然，一页残卷贴上海床，浮现出两个字：“沈墨”。

那纸竟在颤抖。

沈墨抬头望向他，那一瞬陆昭几乎想问出他憋在心头许久的话：

“你是真的你吗？你还是……那个从书坊里走出来的人？”

沈墨却抢先一步开口，嗓音低哑：“如果我是假的，那你又为什么愿意一路陪我沉下湖底？”

陆昭愣了一瞬，笑了：“那就好，我也不是陆家那个‘真’儿子。”

残卷忽然一震，四散而开的页角齐齐卷动，宛如回应他们之间的共识。而就在这时，湖底的灯骨柱亮起幽绿的光，像是在引他们

通往最终的文字炼狱。

湖底的水流忽地变缓，像是一双巨大的手，轻轻托起了他们脚下的残卷碎片。灯骨柱的幽光延伸成一道弯曲的小径，残页在其两旁自动归列，像是在迎接什么仪式的开启。

陆昭却忽然站住了。

他低头看着脚边的一页残卷，纸张湿润，上头却清晰地写着一句话：

“他撒过一次谎，关于你。”

沈墨的指尖一顿，刚刚触碰到的书页骤然泛起一圈黑渍，像墨晕渗开。仿佛他的心底也被这句话无声撕开一道口子。

“我没有撒谎。”沈墨低声。

“你有。”陆昭缓缓蹲下身，指尖拂过那一页，“你从来没说，你曾经看见我死。”

沈墨没有否认，许久，他才道：“那不是现在的你。”

“可你还是认得我，”陆昭盯着他，“你对我这份熟悉，从任务簿翻开第一眼就有。你一直知道点什么，却等我自己去试，去死，去换记忆回来。”

沈墨没有辩解，只是缓缓走向他，抬手扣住了他的后颈。

他的眼神不像是在请求原谅，更像是一种将自己推入业火中的自毁意志。

“因为你现在还活着。”他说，“我不想再提前杀掉任何一种‘你’。”

话音落下，他低头吻住了陆昭的嘴。

水下无声，那一吻像极了誓言，也像一场不被祝福的赎罪。

残卷忽然开始自燃，一页接一页，一字接一字，被他们的情绪点燃，被他们的承认与对峙燃烧殆尽。碎裂的墨水化成一圈灰烬，在他们身边打转，似乎在回应：

“你们已经写下了真正属于彼此的部分。”

残页灰烬尚未落尽，水下却已悄然失温。幽蓝的湖光悄然收拢，四周的湖水仿佛化作了镜面，一道裂缝从两人脚下缓缓裂开。

沈墨下意识将陆昭拉近，却听见耳边传来那熟悉的低哑嗓音：

“沈墨，我怕。”

那一瞬间，他从未听过陆昭这样说。平时那人总是油嘴滑舌，吊儿郎当，就算面对死亡也敢嘲笑机制。但此刻，他声音颤着，像是真的怕了。

怕的是“这段感情会不会也是伪造的”，怕的是“你是不是只是记住了另一个我”。

沈墨扣着他后颈的手更紧了。他贴近，在那片轻微颤抖的唇上落下第二次吻。

这一次，没有愧疚，没有压抑，只有彻底的确认与回应。

他们之间的水温忽然升高，像湖底某个未知的心脏悄然开始跳动。

——“本次试炼感知结果：情感真实，记忆可续。”

水镜缓缓褪色，一页页残卷被湖心灯柱重新吸纳。一道光，照亮前方潜藏的断裂裂缝，那里是“灯骨心域”真正的核心。

沈墨却未动。

他额头抵着陆昭的，低声道：“记忆真假我不怕，但如果你不信我——我会怕。”

陆昭勾住他的后领，把人重新拉回来亲了一下，声音带笑：“我信你。除非你再瞒我。”

沈墨点头：“不再。”

湖底的影子重新浮现，两人的身影紧扣，竟逐渐融成一体，如同被这一场试炼永久绑定的契约。

“灯骨心域”的入口在湖心深处显现，水幕翻卷，一盏盏倒悬的灯骨自上垂落，如同白骨熔蜡，灯芯跳动的不是火光，而是心跳频率的红线。

踏入其中，脚下是旧梦构筑的浮桥，一步一盏灯，一步一段记忆。湖水变得沉默，却隐隐映出残破画面：

——沈墨童年时被关在灯下角落的影子，他母亲的哭喊声与精神崩溃。

——陆昭十岁那年走错祖宅地窖，看见血封的铜棺被人强行封起，而父亲跪在门口不断咽血。

“这些不是我想记起的。”陆昭握紧拳头，咽下了喉间的血腥。

“但必须选出一段——焚毁它，系统才会允许你活着离开。”沈墨低声复述灯骨墙上的指令，眉头微蹙。

他们只能各选出一段“最不真实”的记忆焚毁。而若误焚了真记，意识将被替换成伪影，在这一关永世徘徊。

“你怎么选？”陆昭问他。

沈墨沉默一瞬，忽然笑了一下：“你第一次亲我那晚，我记得你说了‘我只是借酒壮胆’。”

“那是假的。”陆昭没犹豫，“我喝酒只是为了敢做，不是敢爱。”

沈墨眼中浮出一点微光，他伸手拂过面前一页浮起的“记忆残页”，指腹颤抖地停在一段关于“他在解剖台前冷静分析死者，目光清澈”的画面。

“我选它。这不是真的。那晚我分明是怕得手抖。”他说完，目光定定看着陆昭，“如果我开始对你说谎，从那刻起我才会变得像他们一样。”

陆昭抬手按住他：“那你就别说谎。”

残页落入灯骨之下，被缓慢焚烧，火光一寸寸吞咬着纸面，竟发出骨裂般的声响。

一道新的门缓缓打开，幽蓝水雾后，是湖底试炼的下一段——“逆镜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