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转眸看向应如是,语气一派温婉,却意有所指:“姐姐也不必替我忧心。我虽不是嫡出,可太子妃亲自来府中看我三次,言辞真切,允我入宫即为家人。她说姐姐不愿,是我之幸,也是我之机缘。”
应如是望着她,唇角似笑非笑:“既如此,祝妹妹荣登高位,前程无忧。”
她声音不高,却恰恰掐在“荣登高位”四字上,淡淡的讽意转瞬即逝,叫应如烟下意识攥紧了袖口。
老太太却并未察觉,只笑着吩咐下人摆果点茶:“如是,若你愿去送送你妹妹,我自是高兴;若不愿,也不强求。总归我们应家,今后该是与东宫一体了。”
应如是垂眸应声:“孙女明白。”
*
这日风重蝉噪,暑气逼人。
而在盛夏深宫的帷幕后,一场新的角力才刚刚揭幕。应如烟将以侧妃之名,步入权谋之地;而她自己,却早已站在了这盘棋局之外。
但局中人不知,局外人未退。
东宫之门,一旦踏入,便不再是家门女儿。
只是应如烟还不知,她所嫁之人,已然是倾倒前的高塔——风一来,就塌。
*
应如烟嫁入东宫这日,天色奇闷。七月十八,连早起的风都带着一股湿热的厚重,云层低压,蝉鸣不歇。
应家并未大张旗鼓,只在门外挂了几串红结与白纱相间的缎带。太子侧妃的位份虽不如正妃隆重,却也远胜寻常命妇。皇城送来的迎亲仪仗不显华奢,却极讲排场,仪卫整肃,鸾舆前引,恰恰踩在那份“贵而不张”的尺度上。
应如是未着礼服,只身着一袭烟青色素纱立于垂花门内,手中执扇,远远望了一眼迎亲队伍。
红盖头盖上,应如烟被扶上车舆,她微偏过头,似在寻找什么,终是目光一顿,落在门内那个安静立着的人影上。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不知是示意,还是示胜。
她没有招手,也没有言语,只眼神明亮如火,仿佛在说——我得到了你不肯要的一切,而且我会牢牢抓住它。
应如是未动。
她站在那里,宛如画中一棵松树,静极冷极。
她并未祝福,也未送行。只是看着。
车舆缓缓远去,应如是才转身往回走。
应老太太站在堂前,望着迎亲队伍渐行渐远,眉开眼笑:“我应家也算是天家亲了。”
“如烟有心机,有眼力,将来在宫中未必不能立足。”
应商站在她身侧,神色淡淡未置可否。
“如是呢?”老太太转头,“你怎么连句吉话都不说?”
应如是止步回身,面上仍带着浅浅的笑:“我只望她平安。”
老太太一愣:“这算什么话?”
她不再答,只微一行礼:“孙女回去歇一会儿,今晨略有头痛。”
她行止如常,声音无恙,转身时衣袂拂过石阶,沉静如雪。
但她心里却隐隐泛出一种说不清的苦意——并非嫉妒,也非怨怒,而是一种近乎预感般的惋惜。
她知道,应如烟不是进了东宫,而是进了一场漩涡。
而这场漩涡,风声已经起了。她若识得风向,还能在浮沉中自保;若执意逐高,就只能任它吞没。
东宫的门,看着光风霁月,实则一脚踏进去,连退路都难寻。
*
她走回自己院中,换下一身薄纱,坐下没多久,小春子便匆匆进来:
“郡主,王爷今日中午有些不适,您看……”
应如是立刻起身,神色一敛:“备药箱,去王府。”
她快步出了门,手中裙带翻飞,迎面一阵风过。
今夏依旧闷热,热得叫人无法喘息——
而她要顾的人,还在病中苦撑,无从言语。
她无暇他顾。
东宫的喜事,再不关她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