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那小女郎毫不自知。
想来也难怪。徐菀音自小到大,并未如其它闺阁女儿那般,与贵门雅户家中女眷频繁来往,却总是随着父亲和兄长在军中、在书塾。母亲卢氏虽是高门千金出身,却因随丈夫长期驻在西北,多见的是豪阔奇迈的荒原戈壁,后来又迁去岭南,更是荒僻蛮芜之境。对女儿家“德言容功”那一套,一直甚为淡漠。
因此上,整个徐家从上到下,再到徐菀音周边人众,几无一人与她有过关于女子姿容行止等方面的导育。
虽然见得徐家二小姐,一日比一日出落得娇美好看,家中诸人也似是见惯不异,从未放在心上,就更不用说要当个话题来提醒她了。
于是才有令二小姐女扮男装,顶替大公子上京应考伴读的事儿发生。竟几乎没人觉得菀菀那般貌美,恐会在京城里招来麻烦。
闲话不提。
这日一早,徐菀音到院中打了一套拳,自觉神清气爽,精神也足,心想自己已然恢复,只等那宇文世子回来,便可一同就读了。
正要拿了功课进书房,柳妈妈过来道冯太夫人有请。
徐菀音进了镇国公府后,给国公爷和太夫人等长辈请安这些规矩,自是知道的,柳妈妈也仔细做了些提点。
那镇国公爷宇文璧却不爱见人。徐菀音病体恢复后,曾一早便到韬晦堂院外候着请安,武十三将她请进去后,只说得两句话,宇文璧便请她回转了,道养病为重,无须多礼。日后也不用过来,因自己常闭关云云。
冯太夫人是个可爱又心肠大的,虽也不让徐菀音常过去请安,倒是叫过她几次,要一道说说话。
老太太见小郎君生得那般娇嫩细致,一上来便惊叹不已。又见徐菀音言语爽直,性情大方,心里确是喜欢她得紧。说了好几次,自己只得一个孙儿,实在是少,如今又得一个孙儿,还长得那般俊俏,真真令人心喜。
又说亲孙儿宇文贽虽也孝顺体贴,却似有些自持身份般,不与自己这老太太亲密无间。不如徐家小郎君言笑晏晏、亲切讨喜。
这一日,冯太夫人唤了徐菀音过去,原是替宫里的永嘉公主传话。道是公主心系伴读事宜,听太子议起宇文世子与徐伴读耽搁了就学,便替徐伴读做下个安排,要令他不必等宇文世子返京,先到东宫崇文馆去,随太子学习。
那永嘉公主乃是太子的姑姑,二人的姑侄关系一向亲睦,冯太夫人是知道的。此番竟由公主亲自过问起自家府上两个小辈的就学问题,老太太自然是往宇文贽身上琢磨了,心道太子殿下过去就与自己孙儿交好,如今看来,这亲厚关系是只增不减。便只是乐得满脸开花。
冯太夫人对徐菀音谆谆交待,道已是耽搁了些时日,此去跟着太子一道学,自是别处得不到的造化,须得好好就学,待贽儿回来,方不至于继续误了才好。
徐菀音如何听不出来,那笑眯眯的太夫人只一个担心自己拖累了她孙儿世子的学业。好在她在文课上一向有自知之明,也不恼那老太太看轻了她,乖乖听话点头,道自己一定努力就学,不负太夫人重望,后续也不至于累了世子爷拖后。
翌日,徐菀音身着靛青圆领袍,袍面织暗银回纹,由若兮背了油绢书囊和午憩包,二人再三谢了冯太夫人给备下的青幔马车,乘着马车绕行崇明门,到得东宫崇文馆外柏树之下。
便见得太子步辇已停在馆门处。步辇外守着的那位清秀公子,正是太子伴读郭仲能。
徐菀音忙令停车,她自然也知道,须合“臣不近储”之礼。便在距离太子步辇十丈处下了车。
刚一下车,脚踩了地,还没站稳呢,便见一名身材高大、凤目斜飞的英俊少年,头冠侧嵌了亮眼的蓝宝石,身着柘黄縠纱襕衫,蜂腰束配金钩玉带,脚踩乌皮六合靴,从那步辇上一跃而下,稳稳地站立当地,就那么微微笑着,看着自己。
若兮忙提醒道:“公子,那便是太子殿下。”
徐菀音昨日已从冯太夫人处学习了面见储君当行之礼,便将眼眸垂下,双手叠抱举至鼻尖,躬身至下颌线与胸部持平的位置,左脚往后撤半步,便要行那单膝点地的跪礼。
却还没等跪下去,便感觉到脸儿前忽地一阵风拂过来,两个手肘已经被人牢牢扶住,整个身子就下不去了。
太子李琼俊直到此刻,才得以见到了鲜活明媚的徐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