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一处一处的点燃了干草药熏着,灰蒙蒙的天和死气沉沉的城,有人趁着天色带着家眷背着行李想要出城,被守在城门的衙役劝了回来,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绝望的神色。
县衙也加派了人手在各处巡逻着,在后山找药的人从天灰蒙蒙亮就出去,黑尽了才打着火把回来,每个人的手指里都是泥土,指甲被染成了黑色,一次次斗志昂扬的去,一次次失望的回来,附近的山头都被找了个遍,只能找到一些零星的草药,还没办法直接用,李述看着他们的神情满是愧疚。
“殿下,您不必自责,若不是您带来了粮食,恐怕我们一城的人早就被饿死了,况且您不熟悉山中地势,要是出了什么事,青江可就没了主心骨了,”任常的妻子穿着粗布衣裳带着同样朴素的小男孩来给李述送饭。
“多谢任夫人,还劳你跑一趟,我有一些丸药,不知道对任县令有没有用,如今我也不好出去给大家添乱,就劳你带给任县令了,”李述拿出放在锦盒里的瓷瓶,“这是江陵县主托人制的辟毒丸,早前卫国公在南疆深受瘴毒其害,她便花重金请药师制了些,卫国公在南疆也用过,后来回长安了便留了些,这次我来江南她便给我留了一些,我想同是气入口鼻的病,应该有些用。”
“殿下和卫国公,县主的大恩,草民没齿难忘,”扑通两声,任夫人带着小男孩就跪在了地上,李述赶忙把她拉了起来,小男孩脸憋得通红,瘪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柳儿,快谢谢殿下啊,”任夫人推了推小男孩。
小男孩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殿下,我爹是不是就能不用死了,”任柳说完这一句话再也憋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任夫人流着眼泪不知所措的站着,李述赶忙把两个瓷瓶都塞给了任夫人,“快去吧,”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回了屋。
一大一小又再一次对着屋里跪了下去,站起来以后任夫人单手抱起任柳,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瓷瓶便向城外跑去。
“殿下,您都给了他们,您以后怎么办啊,这药说是有奇效,太医署也按照县主给的方子制了一些,说是一粒值一金呢,”德甲看着手里空空如也的锦盒,无奈的叹了口气。
“无妨,听天由命吧,我也不知道为何突然想起小梨送的包袱,明明都许久没有打开了,却偏偏在任夫人来的时候打开了,或许任大人命中注定要被小梨救吧,”李述看着有些旧了的包袱,喃喃的说道,摸着包袱里的一包碎银子,突然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黄色三角平安福,红线上挂着个小金珠,朱砂正正的写着一个安字。
德甲自然也注意到了,“这是县主去镇国寺求的吧,镇国寺的平安符可不易得,小的听说主持亲题的更难得,得讲究机缘,得了主持平安符的也不过四五人,小的就知道陛下,卫国公和县主这三人,还是在祈丰节小的和嘉海公公去镇国寺的时候听嘉海公公说的。”
李述捏着平安福没说话,把它放进了衣袖的荷包里。
任夫人急急忙忙抱着任柳的样子让衙役有些惊讶,“夫人可是公子出了什么事?”
“我要出城去寻我夫君,还请各位小哥行个方便,”任夫人虽然着急却也没有直接闯出去。
“夫人,恐怕不行,大人出了送粮食和药出去的人,其他人都不能出去,更何况您还带着公子,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也不好向大人交代啊,”衙役一脸为难的说道。
任柳站在一边,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反驳道,“我们是去给我爹送药的!”
“小哥还是不要拦着我了,我已经听送药的人说我夫君已经坐不起来了,连粥都喝不了几口了,算我求求你,”说着就要哭着跪下去,衙役眼疾手快的把她扶了起来。
“这药是殿下赏给我的,我想救我夫君,柳儿就在这儿,我一个人出去,就算是死我也想见我夫君一面,劳烦你们送他去他姨母家,”任夫人哭着说着,任柳抱着她,两人哭成了一团。
几个衙役心疼的看着他们,“好,公子交给我们,任夫人您出去的时候捂好口鼻,我们等您回来。”
任夫人却摇摇头,“我出去了就不进来了,怕把瘟疫带给你们,柳儿,你要好好听姨母的话,娘等爹好了,就一起回来接你回家,”任柳看着哭红了眼睛的母亲也跟着流泪,点头,“娘,我在姨母家等你们回来,我找得到去姨母家的路,不用耽搁几个哥哥的时间了。”
母子两人抱在一起,任夫人半跪在地上,摸了摸任柳的头,从怀里拿出了荷包塞在了他怀里,拍了拍他的背,“娘,我先走了,你快去找爹吧,”任柳说完双手拿着荷包就走了,没有在转身,小小的颤抖的肩膀却暴露了他在哭的事实。
一个衙役冲过去把他抱了起来,任柳这才回头,对着任夫人摆了摆手就别过头去,任夫人流着泪看着儿子走远了,才从狭开一条缝的城门走了出去。
城门两侧曾经郁郁葱葱的树,此刻倒显得有些潦草,仿佛没有了精气神一般,曾经车马如龙的道路上,如今却连一个人也没有,任夫人往官道的方向快步走去,头上包着头巾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走了两刻钟才看见几个人全副武装的守在路边,是拦住想进城的衙役,路旁简单的搭了草棚,看见任夫人一个人出来,其他人还惊讶的看着她,不过待她说明缘由以后,只是默默的给她指了方向,还叮嘱她万事小心。
任夫人谢过以后按照衙役所指的路,走了许久,才看见了岔路,沿着岔路走了一刻钟看到了被潦草砍出来的一片空地,三角草棚连遮挡也没有,躺在草棚里的人露出来了两只脚。
也有人有气无力的倚靠在草棚边的树上,看见来人也只是抬了抬耷拉着的眼皮。
直到有人认出来她来,“任夫人怎么来了,”沙哑的嗓子说了一句话,先是吓了她一跳,她在专心的找着任常。
“我来找任大人,黄老伯可好些了?”
“咳咳”黄老伯咳了一声,随即转过身去,摆摆手,“夫人快走吧,这儿太危险了,任大人在草棚尽头。”
任夫人道过谢以后便快步往尽头走去,紧紧的握着手中的瓷瓶。
一路上都是躺着呻吟的百姓,也有因为痛苦不断捶着自己胸口的人,脸色惨白,眼窝深陷,还有人躺着,身边蚊蝇围绕着,时不时举起手来挥舞两下,身旁放着的土碗,白粥早已干涸,碗边沿已经起了白色米皮,已经馊了,还有蚊虫在上面。
不忍心再看,别过头,眼泪流着,手已经抓得泛白了。
等到了草棚尽头,看见孤零零倚靠在树干上的任常,任夫人再也忍不住了,飞奔过去抱着任常,“夫君,”才刚刚喊完,眼泪已经止不住了。
任常先是一怔,强撑着力气看见任夫人以后,有气无力的手把她推开,“燕文,你怎么来了,这儿太危险了,柳儿怎么办。”
徐燕文摇头,红着眼说道,“我实在太担心你了,把柳儿托付给了他姨母,殿下给了我药,我想来救你,如果你出事了,我和柳儿可该怎么办。”
“什么药?你怎么能私自去打扰殿下,他要是出事了怎么办,你把药还回去给殿下,”任常强忍着咳嗽,语气带了些严厉。
“是殿下让我带来的,这是江陵县主花重金请人制了给卫国公解瘴毒的,留了一些,县主给了殿下,殿下给了我们,殿下让我们放心,他会好好待在县衙的,”徐燕文小声的解释道,生怕别人知道。
“南疆瘴毒,可厉害得很,这药能解瘴毒,想必十分有用,不知道对时疫有没有用,燕文,你去请刘医师问问,若是有用,那这些百姓都有救了,”任常眼里有了一些激动,徐燕文有些踌躇。
“燕文可是找不到,刘医师就在我后面一点,他的草棚旁边有一个小火坑,上面放了一口煎药的小砂锅,”任常此时仿佛恢复了力气一般,目光灼灼的看着徐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