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年轻郎君,他有一双和我阿弟相似的眼睛,眼里却藏着不一样的光华。
再见时我已经是身处贱籍的舞姬,先皇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并没有杀死我,而是暗中将我放了,一场大火掩埋了我的过去。那个年月无依无靠的年轻女子,又身无长物,很快我便被强人掳走,卖入贱籍,成为一座酒楼艳名远扬的舞姬。
而他,当时也已经是潦倒的普通贫贱书生,日日沉醉于杜康,夜夜落魄在街头,无片瓦遮身。我以为我会羞于见他,但不是的,我比我想象得更加惜命,我甚至惜他的命,身份倒转,我已是贱籍,但我却伸出援手,给了他栖居之地。
不过舞姬用一身爱意供养一名落魄书生的故事本就很寻常。
他不再是曾经雄心壮志的模样,岁月却没有偷走他眼底的光华,我所在的酒楼是生活残酷的野地,弱肉强食,他却在一名可怜的舞姬走投无路之时,挺身而出,哪怕他自己其实也是靠我接济才能勉强度日的。
那舞姬生得并不美,她甚至无法以身相许,因为她的灾祸正是因为她怀了情郎的孩子,而情郎冷酷地抛弃了她,让她独自面对娘家强横的正室的怒火。
酒楼主人质问我这郎君的来处,我毫无心理负担地检举他是前朝余孽。
他挡在弱女子身前的背影没有一丝颤动,他甚至回头望了我一眼,那眼里都是了然。
我这才意识到,其实我恨他……
“我恨他那双清明的眼睛!我恨他琉璃一样的眼里心里,照出了我斑驳的恨意。”
话讲到这里,和睦往来多年的现状和窥心镜验证过的曾经相映照,赵梓熙看见念念的眼神紧紧地盯着自己,仿佛灵魂也要被她用力擒住:“我爱丁妄,但我也恨着他。恨他抛下了一身沧桑的我,明明一身风雨却始终如初。”
念念的语声温柔决绝:“梓熙,你和他很像。”
“阿弥陀佛。”檀宁双手合十,“施主,竟然是你。”
“什么意思?”曹孽拔出随身佩刀蓄势待发,檀宁却只是缓缓叹息:“敝寺管教不力。”
“那是什么?”胖侍卫惊呼。
念念全身皲裂,裂缝之中散出点点红光,几乎是须臾,红光炸裂冲向空中的窥心镜,剧烈的光芒之后,窥心镜被撞碎在地上,点点红光汇聚成丝线,向着众人缠绕过来,而念念自己却消失在原地。
曹孽拔刀劈砍:“她拖延时间到现在必然有目的,一定要阻止她。”
胖侍卫也拿出锦衣卫联络的哨子一吹,“来人。”
没有回应。
胖侍卫的眼神瞬间严肃起来。窥心镜已经碎了,然而周围仍然一片寂静,别说埋伏在寺外的锦衣卫,就连先前还能隐隐窥见的后山的桃花树影也彻底消失不见了,被窥心镜困住的几人,像落在一片镜花水月的梦里。
曹孽的刀抵在檀宁的脖子上:“你还知道什么,说出来。”
檀宁又道了一声佛号:“想是小寺的特产手信惹的祸吧。”
曹孽要他再说详细一点,檀宁却转过头来看赵梓熙:“这里的案子不应该由曹大人说了算。日判清明,夜审怪诞。赵娘子是影雀官吧。”
檀宁捏碎了手中的一颗佛珠,“之所以窥心镜破,而幻境未破,乃是因为我们都被念夫人拉进了另一场梦境。”
“梦中审案,该是影雀官的职责。”
佛珠碎成粉末,幽幽檀香弥漫,赵梓熙只觉脑中剧痛,虞扶雪也随之呕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