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渴望她打他,亦渴望她惩戒他。
云烟心中盘算如何惩罚澹临。她如今有个计划正在执行中,是以之前对澹临的态度软化了许多。
然而方才睡眠被他打搅,她最讨厌被人打扰睡眠。起床气严重的她,此刻怒气上涌,满腔气性,连那谋划也全然抛诸脑后,定要出此恶气方觉舒坦。
她从来便是如此任性,有气一定要撒出去,绝不忍着,绝不内耗,便是有什么计划也完全不管了。
云烟道:“我要吃核桃。澹临,与我剥来,须得徒手剥,不得动用钳器。”
这就是她对他的惩罚?澹临:“好。”
核桃坚硬,徒手剥之,甚是费手。纵澹临手劲大,剥得数枚,指节亦觉酸痛。
云烟咀嚼香脆核桃仁。澹临边剥边问:“味可佳?”
云烟还在气头上:“剥你的,别问。”
澹临垂眸,继续剥。酸疼的掌心用力压核桃壳,不小心被尖锐的核桃壳划伤,血丝渗出来。
“皇上!您受伤了!”高德全大惊。
云烟支颐,语声轻飘:“不准停,继续剥。”
澹临续剥不止,血染指掌。他浑然不觉疼痛,唯感奇异之欢愉快.意于胸中弥漫,复问:“好吃吗?”
云烟:“好吃,再多剥些。”
他将带着血的核桃肉递与云烟。云烟接住带血的核桃肉,看着他,吃了进去。
她吃了。
吃了带血的核桃。
吃了他的血。
澹临气息顿时急促粗重,恍如堕入掺入烈酒的烂泥污潭之中,心神皆沉醉至窒息。
核桃剥尽。澹临掌心已被凝固血渍糊住。
此时云烟胸中怒气也宣泄殆尽。气既消了,她又蓦然忆起己身之谋划。遂吩咐道:“好了,且去将手上伤口处理一下。”
她的态度突然又软化下来了。她的性子总是如此变幻莫测,总是如此反复无常。然她这种善变的反复无常,却格外让人着迷。澹临未发一言,命人包扎伤口。
云烟:“海棠,我要吃葡萄。”
闻云烟欲食葡萄,澹临目光立时凝注于她。她似甚是喜爱各类鲜果。
澹临吩咐高德全:“高德全,将西域贡果全部取来。”
西域贡果他自留了几十颗,没吃多少,还剩许多在冰窖镇着。
高德全忙领命而去。全部贡果都拿来给云嫔娘娘吃?不过他现在也没什么震惊的了,云嫔娘娘都能让皇上流着血剥核桃,皇上将全部贡果赏析给她吃也没什么稀奇的了。
云烟咔嚓咔嚓嚼着贡果,澹临侧眸:“传膳。”
食过晚膳,澹临道:“下一局,如何?”
云烟:“凝翠海棠,拿棋来。”
殿中宫灯明亮。光焰自琉璃罩内倾泻而下。云烟低头取棋子,光焰聚拢在她指尖,泛着柔和莹润光泽。
澹临望着光华在她手背上静静流淌,那光华,仿佛钻进了凝脂般的肌肤之下。
目光徐徐上移,但见灯火勾勒她面颊轮廓,如画笔轻扫,于其玉容之上描绘出朦胧光晕。
灯下观美人,愈观愈觉其美。
澹临定定看她。云烟瞥他:“不下了?”
澹临垂睫,落下棋子。
是夜,澹临留宿清漪殿。待灯火熄灭,他悄悄探手挨近云烟,极轻极珍重地捏住了她一缕柔顺青丝。
此缕发丝,竟似成了失眠良药,他捏执此丝,心神渐渐安稳,沉沉睡去。
前几夜皆辗转难眠,今夜澹临却睡得极为安稳。醒来时精神焕发。
云烟犹在熟睡。澹临拾起她遗落于绣枕上的一根长发。长长的青丝,犹自带其发间清幽淡香。他低首轻嗅,将那根头发紧紧缠绕于自己食指之上。
指尖缠绕着这根发丝,澹临去上早朝。
早朝既毕,澹临前往清漪殿用早膳。未见云烟醒来,他便径直去御书房。
及至午时,再往清漪殿用午膳。陪云烟小憩片刻,临离前,道:“云烟,可要去御书房?”
云烟抱起枕头:“去。”
今日云烟在御书房并未睡久,俄顷便醒。醒来无事,遂取架上古籍翻阅。
澹临批完最后一本奏章,搁下朱笔,相询云烟可欲弈棋。
“可。”云烟放下书。
一局输,二局输,三局还是输。
云烟支着香腮,慵懒言道:“你又输了。”
澹临:“朕不会一直输。”
云烟:“你会。你断无可能胜我。无人能胜我。”
她语调平淡,毫无自负自大之态,像是仅是在平铺直叙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她这种平平淡淡陈述事实的样却似有光晕环绕其身,格外耀眼夺目。澹临凝目于她:“无人能胜你?不一定。”
他侧身,吩咐高德全:“速去问苍王可得空闲,若有空,请他速来御书房。”
高德全领命而去。澹临对云烟道:“朕四哥棋艺卓绝,或可胜你一筹。”
云烟不置可否,拿起梨子啃。
半个时辰后,澹擎苍踏入御书房。澹临向澹擎苍介绍了云烟。
澹擎苍略微颔首:“嗯。”
若论礼法,亲王当向嫔妃行礼。然澹擎苍与别个王爷不同。他连天子亦无需大礼参拜,更何况妃嫔。
云烟凝眸视向澹擎苍。
他顶着一张寒冰脸,魁梧,凶煞,英挺,俊朗。
他看人的时候,带着些冰冷的空阔,仿若在看山看水,看花看草,全无半点旖旎。
与书中描述的样子一模一样。云烟心道。
澹临拍一拍澹擎苍臂膀,言明有意让他与云烟对弈一局,以见胜负高低。
澹擎苍就座,准备与云烟手谈。
他端坐如山,身上玄黑常服映着烛影,金丝绣纹时隐时现,一股无形威压自然流露。
他拈起一枚墨玉棋子,指节分明有力。落子时,棋子发出“啪”的声音。清脆利落,让人想金戈交击之铮鸣。
几步之后,云烟探入棋罐,拈起一枚羊脂玉子,动作轻柔得仿佛像花瓣飘落。落子时,她瞥了下澹擎苍。
澹临下棋的风格如他本人,克制内敛,平稳中内藏大乾坤。
而澹擎苍他下棋的风格,亦如如他本人,凶,狠,深谙攻伐之道。其势雄浑,大有囊括四海,并吞八荒之概。
一步,一步又一步。澹擎苍布局恢宏,落子大开大阖,攻势如惊涛裂岸,一浪猛过一浪。欲将云烟所执之白子尽数碾为齑粉。
数十着后,澹擎苍语带冰寒之气:“你输了。”
云烟始终一派云淡风轻:“且看那三枚弃子。”
澹擎苍凝目盘面。那三枚看似早已绝气的白子,竟非孤立无援之残兵,实际是三枚深埋地底的绝命獠牙,此刻已牢牢扼住黑龙的咽喉命门。
片晌后,澹擎苍沉声道:“我输了。”
云烟轻咬一口晶莹石榴:“显而易见。”
大昭人士,多尚谦逊。赢了对手,常言“承让”或“侥幸”之词。
然云烟不然,她无此等谦逊。她素来是张扬而自信的。
她无那份客套。输便是输。赢便是赢。输了便是技不如人,她断不会虚言安慰,顾念对方颜面。
“我说了,无人能胜我。”她对澹临道。啃着石榴,石榴汁将她唇瓣染的潋滟鲜红。
那两片唇色,如白壁之上冻着的石榴花,潋滟欲滴。澹临喉结滑动,欲舔掉她嘴唇上的石榴汁。
“不过,”云烟接着道:“你哥的棋艺还是比你要厉害几分。”
闻得此言,澹临唇角立时抿紧。忽觉眼前这澹擎苍,竟变得无比刺目扎眼起来。
澹临倏然出声:“四哥。”
澹擎苍抬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