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嚏!”
左晓一只脚踏进公司大门,重重打了个喷嚏。
是谁啊,一大早就这么想我?一边想着,一边走向前台。
“你好,我过来面试。我叫左晓,左右的左,破晓的晓。”
十分钟后,她在一间小会议室坐下。
一开始双方聊得挺愉快,直到对面问了一句:“你能接受加班吗?”
左晓很清楚,按照当下就业环境,一家公司除非加班加到昏天黑地,否则不会在初面就特意问出这样一个显然会被给予高情商答复的无效问题。
她对这份工作的热情瞬间降了大半,淡淡地说:“要看是什么程度的加班。”
对方眼皮微微一跳,顿了顿,才说:“需要全身心投入工作。”
“不能接受。”她没有丝毫犹豫,在对方诧异目光中起身,“谢谢你,节约了彼此时间。再会。”
走出写字楼,左晓立刻戴上口罩。看着眼前像雪花般胡乱飞舞的杨柳絮,再一次对自己从上海跑来北京的决定感到一丝丝懊悔。
正走着,忽然瞧见前方一小团白絮,被风推着,蹦蹦跳跳朝脚下滚来。
她小时候调皮好动,这时的第一反应也是抬起一脚,想要将这团白东西踢散。却又因它松软轻盈的样子转了念头,向旁错出两步,给小东西让出一条道来。她转身,视线跟随小白球,轻晃着滚滚向前,直到它撞上共享单车轮子,汇入底下一片白色海洋中,再也跳不出去。
下午又面了一家公司,她走进办公室时便不太喜欢。这里所有人无一例外,脸上没有表情,眼里没有光,仿佛灵魂都被工作吸干了。
晚上吃饭时,陈立卿听她说了今天面试的经历,劈头就是一顿数落:
“大姐,你来北京是找工作的,不是来体验生活的!”
“下次面试之前,看一眼银行卡余额好吧!”
“这年头有不加班的公司?不死也快了!”
“我不是不能接受加班,只是不能接受过度加班!”左晓放下筷子,同这位从小玩到大的竹马解释道,“工作是生活的手段,而不是目的,更不能取代了生活。”
“呵,不愧是你。”陈立卿面上带笑,语气却愈发刻薄,“工作还没找着,就敢来北京租3500的房子;房车户口一样都还没影呢,就敢说工作是生活的手段……大!格局真大!比脑子大!”
左晓被他惹毛了。这该死的陈立卿,前不久盛情邀请她来北京,还放话说自己便是她的靠山,一转眼竟敢把她当孙子训!她耐着性子同他解释,他还蹬鼻子上脸了?
她沉下脸,掏出手机扫码付款,然后抓起包包离开,就连一秒钟都不想跟他待了!
人高马大的陈立卿很快跟上来:“你怎么抢着付钱呢?”边说边掏出手机,“我给你转账。除了这顿,后面一礼拜的晚饭我都买单了,好吧?你说你,工作都没着落,别拿余额不当回事!回头房租都交不起,我可不借给你……”
“陈立卿你闭嘴!”左晓扭头骂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嘴巴很臭?比你当体育生那会儿的鞋袜还臭!比你三年级拉裤/裆里的屎还臭!”
“看来你没少闻啊?”被骂的人嘻嘻笑道,“喜欢吗?早知道给你多闻闻了。”
左晓气得冲他腿肚子来了一脚。还不解恨,甩起单肩包用力砸他的背。没想到这一砸,把一边包链子给弄断了。
她一向没有太高物欲,平常用的包大多是便宜货,有些还古灵精怪的,适合面试这种正式场合的包只剩这一个。她看着手下斜斜耷拉的包,突然就觉得没意思极了。
陈立卿见她一副神伤模样,泛起同情心,说了今天第一句人话:“走吧,陪你去买个包。你只管挑,我付账——谁让是我的脊梁弄断的呢?”
左晓还在生他的气,准备拒绝,但一想到银行卡余额,再一想到从小到大这小子不知弄坏了自己多少东西,便把心一横:“走!”
左晓的父亲与陈立卿的父母在南京同一所中学当老师,两个孩子住同一栋楼,从小一起长大。陈立卿当年学习不怎么样,是他们那群教师子弟里成绩最差的,没想到如今却混得风生水起。他上大学时和同学一块做了个卖减肥食品和课程的项目,几年后卖给大公司,进账上千万,两人对半分。后来又炒币,据说也没少挣钱——当年他还曾劝她也买些币,被她盖章为“韭菜”……如今,陈立卿在运作一个退休族文旅项目,也是赶上了所谓“银发经济”的风口。
哎,有时候人真是不得不信命。陈立卿就是比她有发财的命!而她呢,这辈子好像注定是个发财绝缘体。但幸好她也不是什么也没有,至少她比陈立卿有才华、有品味、有良知、有爱心、有……
左晓在附近商场选了个不大不小的托特包,清爽杏色,适合春夏,价格两千出头。陈立卿爽快付了钱,而且罕见地没有再叨逼叨。
他开车把她送到小区门口。她准备下车时,陈立卿忽然说道:
“晓晓,你要实在找不着合适的工作,不如来我这吧。”
“给你打工?”左晓半秒钟都没犹豫,“我呸!”
“给谁打工不是打工?”陈立卿又恢复了没脸没皮的样子,“我至少为人善良,不会吸你的血、抽你的筋。而且看在我俩多年情分上,可以承诺你周末双休,不加班。这总够意思了吧?”
左晓挑唇一笑:“原来你这么想当我老板啊?行啊,当呗!梦里你想当皇帝都行!”说罢拉开车门,飒爽离去。
接下来一周,左晓进行了6场面试。虽然大环境并不好,招聘岗位比前两年少,但25岁的她有些经验又还年轻,履历和作品都不赖,长得还好看,拿到面试机会的概率奇高。只不过,平面设计师这个职业本就是加班重灾区,又在北京,难得有劳动强度合理的岗位,再加上她又挑剔,更难找到两情相悦的工作。一周过去,offer没拿到,来自陈立卿的风凉话倒是听了不少,索性将他拉黑了。
五一劳动节晚上,她正躺床上敷面膜,忽然收到同在首都的师姐李荣微信。两人寒暄了两个回合,对方冷不丁问道:
左晓,你现在还弹吉他吗?
左晓愣了愣,在对话框输入:弹啊!
很快,李荣的语音聊天就拨了过来。
“是这样哈,我有个朋友的朋友,想找个老师学吉他弹唱。她是女生,也想找女生来教,要求是长相得端正,声音得动听。我一寻思,这又弹又唱还好看的,不就是你吗?啧啧,当年你在迎新晚会上弹唱那个什么……对,《恋恋风尘》,多好啊!那视频在群里传疯了,我到现在还记得!”
“呃……”左晓摸不着头脑,“可我自己会弹会唱,不一定会教啊!她还是去找个培训班比较好吧?”
“嗨,会弹就行!她贼有钱,说是一小时能出一千,而且时间上比较随意,你就空的时候去给她上课就行。你想啊,一小时一千,这要是平均一天上一小时课,一个月不就3万了吗?”
听师姐语气并不像在逗她,左晓从床上坐起,撕掉面膜,一边往主卧自带的卫生间走,一边笑道:“有这么好的事啊?师姐,我是不是幻听啦?”
电话那头师姐噗嗤一笑:“这事的确是机会难得!说实话啊,但凡我要有两把刷子,我就自己上啦!放心,大家知根知底,我不会坑你的。”
挂掉电话,左晓一边往脸上拍精华,一边忍不住乐。
一对一,一小时一千块,这个收费标准在艺术培训领域倒也不算离谱。只不过,学员明明有足够财力,却要找个素未谋面的野路子老师来教,就有些奇怪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她是谁呀?天不怕地不怕的左晓!哪怕这事是乌龙,是圈套,她也想要探个究竟。最好会会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土豪小姐,看看对方脑袋到底是被哪一扇门给夹了。
第二天赴约时,她穿了一条浅紫色印花桑蚕丝连衣裙,外面套一件轻薄米色风衣,黑色长直发自然披在肩头,看起来温婉大气又不失活力,是个很好相处的学姐。听说对方只比她小个一两岁,而她要当人家老师,自然是往成熟温柔方向打扮合宜。但实际上,一年365天,她穿成这样的时候不会超过5天。
三点整,她来到约定的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