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这是哪里来的“自以为”，也许是因为它反而是落荒而逃的那一个，也许是因为一个人的荒野太孤独。

又也许是之前收了太多“礼物”。

现在钟盈知道了，确实可能是因为怪物看不下去她“守株待兔”。还有小鸟，很明显，它不是什么联合育娃的“鸟妈妈”。

难道是自己热爱掏鸟蛋，给了它这种爱吃鸟的错觉？

钟盈顿了顿脚步，忽略了咆哮声继续往下。

夜晚的洞道比白天更冷。

她很快冻得有些发抖，牙齿打颤。

怪物气急败坏地现身，冰冷的鳞片这么一贴一送，还没眨眼，她就回到了地面。

“不……准”怪物松开尾巴，艰难地从脑海中提取那几个用语，张嘴哈气，含糊不清地吐字，它急得开始说人话：“走……”

钟盈非要去杠那么一下：“好，我不走。”

沉默了好久，怪物被逼得发出了第一个清晰的音节。

它好大声：“走！”

然后先跑没影了。

地面湿漉漉的。从厚厚云层中探出头的月亮，无差别地向整片森林和荒野，撒下银白色的皎洁。也照亮了洞口这片小小的，充满了狼藉的地面。

钟盈忍不住想笑：到底是谁比较可怕？！

真的是她吗？

陷入了一成不变的，日复一日寻找资源，制作必需品的日常生活中，钟盈很多时候过得麻木又机械，她能很熟练地制作各种物品，又用忙碌掩盖时不时出现的空虚，担忧和孤独。

这位骇人又古怪的“邻居”，真的好鲜活。

于是她也真的这样笑了出来。

不是采集到食材，收集到物资，品尝了美食后的那种微笑，而是欢快的响亮的大笑。

水怪听见了她的笑声，恐怖的丑脸上，也下意识地浮出一个堪称僵硬的笑。它握了握右爪，爪尖空空如也，草垫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水怪的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它的声带仍在震颤，像年久失修的琴。

琴弦崩得很紧，而水怪贸然用它去发出还没彻底掌握的音调。

“交流是不被允许的，除非‘能力’恰好是这样。”

背对着它的男人发出一声喟叹。

他缓缓侧身，清俊的眉目上刻满了疲惫。

电光火石之间，繁杂的回忆碎片硬生生塞进水怪的脑海，它痛苦地张开嘴，在冰冷的河水中来回翻滚。

不知道过了多久，暗河不再沸腾。

几米高的波涛平静下来，被翻出来的泥沙和枯枝重新沉入水滴。

水怪脱力地仰着头，重重地砸上了岩石，好像仍能幻听到小人银铃般地笑。

被怪物“送回”岔道口的钟盈，捡起了掉落的鸟窝，又仍像往常那样，围绕着自己居住的洞穴布置陷阱。

两侧的甬道。

靠近兔笼的地方。

还有靠近“卧室”的地方。

她布置得心不在焉，差点被上面的尖刺划伤手；此时收起陷阱的时候，也仍在想昨晚发生的事情。

虽然理智上知道怪物很“友好”。但潜意识中，她仍保持着畏惧，与怪物做邻居，像是在悬崖上走钢丝。

一晚上的噩梦让她无法欺骗自己。

直到看见了陷阱中的猎物，钟盈才打起精神，用粗树枝将它们夹了出来。

陷阱里有几只还没有半个巴掌大的幼鼠，身上的毛还没长齐，非常稀疏，连皮带骨地被啃了大半，血迹凝固在木质底座上。

有一只瘦脱了相的赤狐，嘴巴被刺穿，姿势怪异地卡在陷阱里。它还没死透，见到人来，嘤嘤嘤地假哭。

贪心的狩猎者被陷阱中的幼鼠吸引，却没想到自己也同样被困住。

被夹出来的赤狐，拖着骨折的后腿踉跄地走了几步，停在原地不动了。

它发出像小狗受伤那样的低声呜咽。

钟盈蹲在那里，看了它一会。

卡塞尔湖区的狩猎传统由来已久。

和野兔类似，在狐狸过度泛滥的年份和季节，同样会组织官方狩猎。防止它们侵害家畜、破坏农田。

大多数镇民还身兼猎户，传承着鞣制动物皮毛的技艺。

但皮毛外的其他部位，随着现代养殖业逐渐发达，已经不再继续食用。只有极少一部分会做成动物饲料、陷阱饵料，大部分经过无害化处理后，就地掩埋。

在小镇上，借住的大婶曾经咬牙切齿地和钟盈吐槽附近猖獗的狐群。她狩猎了无数只狐狸，将它们鞣制成皮毛，堆了满满一斗柜。

“这玩意可精了，还会对人撒娇。”大婶啐了一口唾沫，“当时我差点心软，结果那东西扑上来，害我打了四针狂犬缝了二十三针。”

她撩起袖子，手臂上留着一道长长的像蜈蚣一样的疤痕。

……钟盈盯着哀叫着的赤狐多看了几眼。

有些心软，理智上又知道它和野兔、鱼一样，都是“猎物”。就算贸然放走，等待她的也不是狐狸的报恩，极大可能是拖家带口的报复。

狠狠心，钟盈将兔笼和鸟窝摆在一块，半推半扛地离开，放任赤狐在地上自生自灭。

等她吃完早饭，巡完缓坡回来，收拾地面上散落的血迹，并找地方挖坑掩埋林鼠的时候，那只赤狐又往外顽强地挪了几米远，但气息愈加微弱下来。

眼看是不活了，钟盈准备给它一个痛快。

然而狐狸却尖叫了起来，“不！不要杀我！我是只好人！”

钟盈握刀的手顿住了。

它好似回光返照，谄媚地向着钟盈抛媚眼，尖尖的狐吻开了又合：“我真的是人啊！”